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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月断碑
砚台里新磨的朱砂突然沸腾,血泡破裂时溅出的液体在宣纸上蚀出星图。我按住狂跳的太阳穴,看着漏刻将将指向卯时三刻——与前世星陨之祸发作的时辰严丝合缝,但此刻窗外飘着的却是永初三年不该有的槐花。
“大人,祭天坛的星轨仪…”侍童捧着青铜司南撞开门,铜盘上的磁勺正在疯狂旋转。当第八片槐花落在他肩头时,少年突然僵直如木偶,脖颈浮现的八角星痕渗出金粉。
我并指划破虚空,用血珠在司南表面画出禁制。磁勺“咔嚓”断裂的刹那,侍童瞳孔中映出九重宫阙的倒影——每座宫殿檐角都悬挂着青铜棺椁,最中央那具棺盖正在缓缓开启。
“裴大人还不明白么?”曲昭容的声音从磁勺断口处渗出,带着蛊虫振翅的嗡鸣,“你逆转时砂回到三年前,可这三界本就是颗被反复拨动的浑天仪。“
铜雀灯骤然大亮,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分裂成七重。每道影子的动作都相差半息,当它们同时掐诀时,案头《星变奏疏》上的朱批突然游出纸面,化作血蛇缠住我手腕。
“破!”
掌心燃灯印记迸发幽蓝火焰,血蛇在触及火光的瞬间凝成冰晶。我捏碎冰晶洒向司南,碎片中浮现出祭天坛的景象:本该由二十八宿镇守的星灯全部倒悬,灯油竟是浓稠的脑髓。
铜漏突然逆旋三圈,寅时的梆子声从街巷传来。我意识到自己被困在时间褶皱里,每破解一个杀局,时辰就会倒流片刻。当第十次听见寅时梆响时,窗棂上的五色丝绦已结满冰霜。
“戌时三刻,燃灯照骨。”我摩挲着袖中青铜卦签,祖父的笔迹在冰霜下泛出磷光。卦签边缘的裂痕突然渗出黑血,在案几上蜿蜒成《归藏》卦象——竟与皇陵地宫青铜棺阵的排列完全一致。
观星台方向传来埙声第七转时,我袖中浑天仪碎片突然灼穿锦囊。碎片嵌入掌心血肉的刹那,无数星轨在眼前炸裂。三百年前巫蛊之祸的刑场、现在倒悬的星灯、未来燃烧的魂魄,三重景象在瞳孔中重叠成琉璃裂痕。
“原来如此。”我蘸取沸腾的朱砂在墙面疾书,当《甘石星经》的章句与卦象重合时,整面墙突然变得透明。宫墙外本该是朱雀长街的位置,此刻矗立着那座本该在西北角的太祖功德碑。
碑文“永镇山河”的“镇”字正在龟裂,裂缝中探出的不是石屑,而是沾着脑浆的星官绶带。我踏着瓦当跃上宫墙,看见碑底渗出黑血凝成的人形——那具尸身穿着我的少卿官服,后脑插着半截青铜卦签。
埙声陡然凄厉如泣,黑血尸身突然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它奔跑时带起的腥风腐蚀着地砖,当十指即将扣住我咽喉时,怀中燃灯突然自动跃出。灯焰舔舐尸身的刹那,我听见三百年前的自己在其颅内嘶吼。
“小心东南!”
陌生的少年嗓音炸响在耳畔。我旋身避过破空而来的青铜锁链,看见槐树枝头坐着个赤膊少年。他脚踝系着七枚兽骨铃铛,脊背纹着完整的河图洛书,此刻正用我的浑天仪碎片削着桃木箭。
“接着!”少年甩来的箭矢上刻满殄文,“射它膻中穴,那里藏着时砂漏斗!”
箭离弦的瞬间,碑中黑血突然沸腾。尸身胸口浮现出琉璃沙漏,其中银砂正以诡异的速度倒流。当桃木箭穿透沙漏时,整座功德碑轰然崩塌,露出内部纵横交错的青铜管道——每条管道中都流淌着星官的脑髓。
少年跃至我身侧,兽骨铃铛撞出清越声响:“我叫阿箬,是三百年前被你封印在时砂里的守墓人。”他掀开额前碎发,露出与我掌心相同的燃灯印记,“或者说,是你第一世点燃的灯芯残焰。”
崩塌的碑基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我们脚下的地砖突然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青铜甬道。阿箬拽着我纵身跃下时,兽骨铃铛映出两侧壁画的真容:哪是什么太祖功绩,分明是历代钦天监少卿被炼成灯油的场景。
“看第七幅。”阿箬弹指点亮壁龛中的长明灯。火光中,我望见永初三年的自己正将浑天仪刺入心脏,鲜血浇灌的星图里浮现出曲昭容的面容——她额间嵌着的并非琉璃瞳,而是半枚玉衡星。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三百具青铜棺椁悬于虚空,以三垣二十八宿的格局缓缓旋转。每具棺椁都延伸出青铜管连接中央祭坛,而祭坛上摆放的正是我前世见过的燃灯。
“这是你的星命局。”阿箬扯动脚踝锁链,兽骨铃铛化作罗盘悬浮空中,“三百年一轮回,每次你试图逆转天机,就会多出一具棺椁。等到第三百次…”
“星骸燃尽,诸天同寂。”曲昭容的玄色祭袍在棺椁间飘荡,她手中提着盏骷髅灯,灯芯正是阿箬的眉眼,“小灯奴倒是忠心,可惜你家主子永远算不到…”
阿箬突然暴起,兽骨铃铛织成金网罩向祭坛。曲昭容轻笑挥袖,棺椁中同时射出青铜锁链。我趁机咬破舌尖,精血喷在燃灯上,幽蓝火舌瞬间舔舐整座地宫。
在火焰映出的阴影里,我望见骇人真相——那些锁链根本不是什么青铜,而是由无数个“我”的脊椎骨连接而成。每个骨节上都刻着星文,记载着不同轮回里我尝试破局的方法。
“很壮观吧?”曲昭容的琉璃瞳炸成金粉,露出黑洞洞的眼眶,“三百具星骸,七百种死法,裴大人这次想选哪种?”
燃灯突然脱手飞向祭坛,火光照出棺椁表面的铭文。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最古老的那具棺椁上,赫然刻着祖父的星官印!
“戌时三刻到了。”阿箬突然拽断脚踝锁链,鲜血喷溅在罗盘中央,“燃灯照骨!”
兽骨铃铛同时炸裂,我的魂魄被某种力量拽出躯体。在虚空俯瞰时,终于看清整个地宫的全貌——这哪里是什么皇陵,分明是座以三百星骸为棋子的浑天仪,而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正插着那盏燃烧的青铜灯。
魂魄归位的瞬间,我手中多出柄由星骸凝成的长剑。剑锋所指之处,棺椁接连洞开,每个“我”的尸身都睁开燃着幽焰的双眼。
“如此…”我引剑划破三百具棺椁间的星轨,“便请诸天星骸,共焚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