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离婚
我费劲地从沙发里站起身,跨过几条腿,好不容易挤出来,跺了几下脚。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场了,我努力抓住楼梯扶手才稳住身体,小酒吧里音乐声音放得很大,不知是谁直着嗓子用歪把子粤语唱着Beyond的冷雨夜,周围人声鼎沸。
好不容易挤进楼下的厕所,释放的一瞬间,我吐出一口长长的酒气,头顶着白色的瓷砖上转来转去,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上,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觉。走出卫生间,迎面一个闪着靓丽长睫毛的姑娘瞟了我两眼,迎着我的目光侧身从我身边走了进去,但我好像没听到锁门的声音。站在洗面台面前,打开龙头,吐了几口粘稠的口水,此刻我的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嘴里面全是苦味。
朱旭从身后拍了拍我,他好像是尾随着我下楼的,这家伙的酒量真是吓人,一晚上一点没比我少喝,我努力挣扎出笑容擦了擦脸上的水跟着他推门走出酒吧,找一个花坛坐下来。朱旭掏出一包槟榔递给我一颗,我在身上摸了半天,朱旭又给我支烟点起来。
“一会陪你去吃个鸭血粉丝吧,喝到现在,感觉烧得慌”朱旭吐出一口烟认真的注视我。
我生气的吐出那颗槟榔,其实是我实在不适应这东西,嚼两口就仿佛被人卡住喉咙。“你他妈跟那两个妞是在合伙玩我吧,摇骰子你们互相都不开,我一叫你们跳起脚开我的”。
朱旭嘿嘿一笑也不回我,“你晚上住哪?”
“回公司吧,机房外间不是有个床吗”
“那不吵死,跟我走吧,你确定不带那个叫小曼的走?”朱旭一脸坏笑。
“滚”
掏出手机,已经凌晨两点了,微信上刘佳给我发来几条消息,我没点开看。夏末的晚风让我有一丝凉意,酒劲有点下去了,又点了一支烟,我们都没说话。
朱旭平时看上去成天嘻嘻哈哈口若悬河,今天却出奇沉稳。我下午发消息告诉他离婚的事已经办完了,他只问了一句,女儿呢?我说跟刘佳。他只回了我一句,在公司等我,马上来接你。
一整晚,朱旭再没提起这事。我说:“就这么走了?你确定不用上去打个招呼?上面还有你两个兄弟呢。”其实我是想问那几个妹怎么交待。
“没事,都交待过了”朱旭摆摆手,拉着我跟他走。
“我还是去公司吧,明天一早工程部要来交接水冷机柜。”
朱旭也没再坚持,让他的司机先送我回公司,下车的时候递给我两条黄金叶,帅气地朝我眨眨眼。我也没客气,转身进了公司,门卫对我这时候来公司已经习以为常了,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们这个公司是一家做消费预付费服务平台的企业,最近几年发展迅猛,已经辐射到了周边几个省份,算是在互联网企业这类夕阳产业里面活下来的小强了。
我负责运维部的核心部门——中心机房。机房的外间有个单独的值班室,里面卫生间卧室一应俱全。
洗了把脸,感觉胃里跟火烧似的难受,后悔没有答应朱旭去吃鸭血粉丝。在柜子里面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一桶方便面,用饮水机的开水泡上再随手压上一本厚厚的《TCP/IP详解》,点上一支烟,等着面泡开。
刘佳跟我上同一所初中,比我低一届,那时候我就知道她,属于校花级别了,听说一上初中就有好多人追,那时候我似乎还在懵懂中,成天想着就是去哪里踢球。后来上了高中离家远了,反而会经常想起刘佳那一头短发和忽闪的睫毛。
再见刘佳已经是大学毕业以后了,我父亲拖关系给我找了一个事业单位,岗位是综合网络维护,我对这个工作并没什么感觉,只是有一个执念,就是想离父母越远越好。那天,我骑车去找朱旭、宋成辉和张翔他们打牌,结果半路自行车链条断了,我推着车走了好久才发现一个修车铺。至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天的情形会有那么深刻的记忆,盛夏的中午,虽然躲在树阴下,热浪还是毫不掩饰的从地面反射过来。修车的老头脾气暴躁,一边手上忙着一边抱怨着这破天气。正在这时候,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身影骑车过来给自行车冲气,雪白的皮肤的阳光下发出玉一样的光泽,脸上因为炎热发着粉红光,我一眼就认出了刘佳,一头长发显得她更加成熟和艳丽,我肯定那一刻我的呼吸已经停止了。显然,刘佳并没认出我是谁,飘然而去。
我敢肯定,任何一断刻骨铭心的感情纠葛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场狗血剧。我跟刘佳的故事说起来不复杂,也许是我有一个还算名校毕业的光环和一个当副局长的老爹,追求刘佳出奇的顺利,很快我们结婚并有了一个女儿,比这更快的是刘佳成为了一个职业赌徒,期间滞留于各种地下赌博场所甚至周边地区的地下赌坊也常去。大概六七年里面我无奈帮她还的各种债务已经达到了靠近三百万,导致我自己一屁股债。就在我捉襟见肘濒临绝境时,我发现刘佳背着我有了别的人,在这方面我的决断力天生的好,离婚异常顺利,甚至我没有试图查出对方是谁的念头。只是,刘佳在女儿的抚养权上态度坚决,我清晰的记得那一刻她母兽一样的眼神。或许她从头到尾都没爱过我,此刻,我也克制自己不再纠结于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撕开泡面的盖子,让氤氲的水气滋润一下干涩的眼睛,喝了两口汤,忽然没有了食欲。我现在面临的局面是,欠了朱旭两百万,提前兑现了我公司的员工股份,房子转到了刘佳名下,银行卡里还有七千块。我此刻感觉自己有点分裂,一方面,离婚让我倾家荡产也确实让我怅然若失,同时,当我独处是时却有一种逃离后的快感,就像上学的时候,忽然请病假老师让我提前回家时,看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路人车辆,体会到被释放后的怡然自得。
一觉醒来已经十点半了,没有洗漱用品,用水冲了一下脸走出值班室,运维部占了整整两层办公楼,其中我们中心机房和系统维护部门就占了一层。我没有单独的办公室,跟手下十七个员工在一间大办公室里办公。一屁股坐进我的工位,尤娜娜就灵巧的递来一杯咖啡,我毫无表情的眼皮都没抬,尤娜娜却似乎毫不在意地奉上她货真价实的微笑。
“老大,早上好,今天有什么吩咐?”
“再说一遍,你又不是我秘书。”
“好勒”尤娜娜似乎心情丝毫不受影响,相反对我的粗暴很受用。
中心机房其实只需要日常维护,这些事早就到了按部就班的时候,除了更新设备和突发事件,不需要我参与。交代完上午的工作,我直接去了顶楼的总裁办,秘书说翟总今天不在,去省城了。本来我打算要一套外地高级员工公寓,看来一下子办不下来,本来可以发个信息跟翟总说一下,一想他又要问来问去显示他长辈的一套我就泄了气。翟东成的父亲是我父亲的老领导,他比我大十岁,和我又是同一所大学的老校友,又是同一个专业,虽然是同辈,却处处想指导我。老翟今年四十五岁,除了这家公司,在省城还有一家储能产品生产线的工厂,有近千个员工。最近几年,他呆在我们公司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一周最多来两天。
朱旭发消息来,问我起来没,我问他想干吗。他说有个事找你,我说你来接我吧。
朱旭、宋成辉和张翔都是我的初中同学,也是一直以来最铁的兄弟。朱旭家是做钢材生意的,他父亲开了我市第一家钢材市场,随着地产业的爆火,资本急剧膨胀。朱旭却没有子承父业,选择成立了一家媒体公司,因为财力雄厚,积累了几年几经成为国内知名的视频制作承包商,平时忙得脚不沾地,私生活也是混乱不堪。我常常评论他,肯定是生活得罪了你,让你做什么都那么肆无忌惮像末日狂欢。
朱旭今天难得的自己开车来接我,车子拐弯抹角停在一处古街的尽头,我们走进一座半圆型的老房子,这房子的外形店让我想起小时候街角的饮食店。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一点也不小,也很规整,有两进院子,第二进院子里有一颗造型古朴的枣树,一位着长衫的服务员领我们走进中间的堂屋,我说,不如坐这树下吧。朱旭说,“只要你不嫌热”,服务员布置好茶水桌椅,朱旭从角房拿出一盒雪茄,又是修剪又是烘烤,一套操作以后摇晃着冒烟的雪茄递给我。我深啊吸一口,从烟雾里审视着他,“这地方这么熟,是什么情况?”。朱旭没理会我的八卦,默默地忙着自己的雪茄,他做什么都那么认真,好像第一次学习。
“钱我没那么快还你啊”我心安理得地躺进椅子里。
“老弟,不提钱行不?”,其实,朱旭就比我大三天,却总要我叫他哥。他抽了口雪茄吐出来,探过头来神秘地说“现在可以说了,初中那会,我还给刘佳写过情书呢,只不过没下文,那会她估计都不知道我是谁。”
我眼皮都没抬,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跟父母解释这件事。
“你最近就住到滨江花园我家的老房子里,家里我一早就让人去收拾了,晚上就能住,东西也给你准备好了,不用操心。”朱旭遗传了他老子的办事周全,除了对女孩子无情无义,对朋友绝对无可指摘。“明天我要跑一趟冰岛,陪甲方爸爸去检查工作,外面那车留给你,一会我让司机来接我。”
我坐起身瞪着他,朱旭赶紧摆手“我们生死兄弟,别跟我说那么多。”
我想了想,“你那车开不起,一个月油顶我小半个月工资。”
“公司的车,油卡在车上,直接加。”朱旭没再说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指着头顶这科枣树说:“你还真识货,上次有位高人就说,这科枣树有灵性,你有没看出什么门道?”
“我哪知道什么门道,只觉得这个树的角度和造型与众不同,搭配这白墙黛瓦浑然一体”
“这座宅子是清朝一位被贬的高官曾经买下的,就是因为看中了这颗枣树,很快就又回中枢了,后来就一直保留着这所宅子,辗转两百多年,现在这所宅子依然回到了这位高官的后人手里。”
朱旭一走就是一个月,跟着摄制组走了半个欧洲。滨江花园的房子是朱旭父母两千年左右买的,当时算市区最好的小区了,将近两百平方的大平层,还有一个三十多平方的大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