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芳华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0章 求仁得仁洒泪走

蓝衣女郎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她再三确认,发现三妹确实处于守势,而且其反应也看得出来,两次想要落子,但最后手都缩了回去。

米衣女郎心中惊骇,她隐隐感觉出不妙,但就是看不出问题在哪里,她自幼下棋的感觉很好,意识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落入对方的围杀陷阱,甚至边角这条大龙都未必能做活!

她足足苦思冥想了半刻钟,才谨慎地双了一手,这已经是极为保守的做法,但青柳一见,毫不犹豫落子贴了上来。

这下米衣女郎脸色更难看了,她看得出来,这块棋即使能做活,也会被对方分断,白白亏两子不说,实地更是大损。

她还不信邪,又咬着牙下了几十手,刚到中盘,她就知道不行了,局面堪称前所未有的难看。

她脑瓜子嗡嗡的,即使和家族内的高手对弈,她都没有这么惨过,为什么对方一个婢女,能打得自幼学棋,棋道天赋不凡的自己如此狼狈?

而且对方落子所用时间,还不到自己十分之一,就是盘面均势,她从气势上,已经输得一塌涂地了。

米衣女郎突然脑中一闪,没有人可以不经思考就落子,对方下的这么快,应是之前见别人对弈时,记住了相似的棋局!

自己下得太过中规中矩,反而让对方蒙中了,想来也是,一个婢女,能研究什么棋理?

想到这里,她袖子一抚,将棋子扫落棋盘,“三局两胜,再来!”

出乎她的意料,对方竟然没有出言反对,而是将棋盘下的棋子一一拈起放入棋盒,做了个请的手势。

米衣女郎咬了咬牙,拎起一颗白子,啪的一声,将棋子重重砸砸在棋盘上。

这次她换了路数,用了之前旁观叔父和高手对弈的走法,摆出了副极不常见的开局,即不和对方多做纠缠,而是一触即走,同时趁机大捞实地。

青柳见了,嘴角微微勾起,米衣女郎只要落子,她几乎不假思索就跟着飞速应对,似乎都一切在她料算中。

刚才的那一盘,青柳已经知道了米衣女郎的深浅,虽然对于局部定式很是熟练,但双方的差距是巨大的,归根结底就在于布局的思路上。

青柳和王谧对弈的这五年里,最开始一年里,她还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和领悟压过王谧,但后来她发现,王谧的棋路却在飞速成长,几乎是一天一个台阶。

直到她有一天,她败给王谧后探究败因,王谧解释道:“围棋,归根结底是数理。”

“如何以最少的子,围出最大的空,这不仅涉及到最初级的多子围空方胜扁,更涉及到图论模型拓扑中,每个点位的加权值计算。”

“具备了这种意识,懂得了计算,无论盘面如何变化,理论上便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相对最优的一手。”

自此之后,青柳一边跟着王谧学习那不知道从哪里领悟出的所谓数理知识,一边从实战中进行验证,五年后的她,和之前落子时单凭感觉相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然,由于两人在丁角村从未和第三人下过,所以青柳也曾不止一次怀疑,有没有可能,自己和王谧走错了路,但因为眼界问题而不自知?

所以最初青柳和米衣女郎开局时,也有些惴惴不安,但直到现在这刻,她终于确定,自己确实变强了,而且强了不知道多少!

在一旁观战的王谧,也是嘴角露出笑意,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在这个围棋才发展了不到两百年的时代,自己教给青柳的思路,不仅有两千年围棋理论发展的深厚底蕴,更有数学原理这种直指本源的思维方式,要还是下不过,那就是对两千年来无数人才智的侮辱了。

随着双方不断落子,米衣女郎再次磕磕绊绊坚持到了中局,但连翠影映葵都看得出来,在青柳的攻势下,她只是在勉强死撑而已,要是青柳不被屠龙的话,到终局只怕米衣女郎会输至少二十子。

这盘面已经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米衣女郎面纱下面的脸庞,已经涨得通红,连郗恢都偷偷退开了几步,侧过脸去。

米衣女郎不肯认输,想要等青柳失误,从中寻找一线胜机,又咬牙硬撑了几十手,但不仅没有等到屠龙的机会,自己这边盘面反而被对方分割得支离破碎。

那边蓝衣女郎终于开口道:“别下了,她留手了。”

米衣女郎豁然扭头,“姐姐说什么?”

那蓝衣女郎点了点两处,“方才她要是下在这里,你两块棋都做不活。”

米衣女郎纠结道:“她未必看得出来。”

蓝衣女郎淡淡道:“之前可有人布局将你逼得如此狼狈的?”

米衣女郎盯着棋盘,过了好一会,才霍然起身,一脚踢在棋盘上,“输了就输了!”

结果这一踢,石头棋盘棱角磕到了脚趾,痛得她哎呀一声,眼含泪花捂着脚蹲在地上,那边郗恢连忙赶上,扶着她到马车上歇息。

映葵小声道:“输哭了?”

米衣女郎差点一口血没喷出来,王谧斜了映葵一眼,映葵吐了吐舌头,躲到后面去了。

蓝衣女郎跟着起身,王谧出声道:“那两手很妙。”

蓝衣女郎脚步停顿了一下,却是没有答话,径直往马车去了。

那边两女上了车,郗恢对着米衣女郎说了几句话,似乎是惹恼了对方,米衣女郎恨恨出声,喝令车夫扬鞭,马车当即载着两人出门离开。

马车离开时,王谧似乎觉得,似乎蓝衣女郎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王谧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真是想多了,这个时代,漠然无视,才是士族对平民的态度,两边的鸿沟,岂是一局棋所能填补?

那边郗恢见马车出门,明显是急了,当即叫伙计备马,同时对王谧道:“风雅之行却失了风度,却让你见笑了。”

“本来我这边输了,多少也要和郎君置酒相谈,但那位脾气上来,我少不得要去劝劝。”

“若日后郎君有意相见,可去乌衣巷隔邻,辕门街郗氏宅邸找我,告辞。”

奴仆牵马过来,郗恢翻身上马,略一抱拳,便策马疾奔而出。

主人既走,王谧一行也不好呆着,便跟着出了院子,映葵拍了拍胸脯,松开了口气道:“好险,这士子倒是没有仗势欺人。”

老白笑道:“建康城里的士族,哪会轻易做这种事情,倒不是不敢,而是和平民斤斤计较,传出去会被其他士族笑话。”

映葵好奇道:“老白,你对建康很熟?”

老白呵呵笑了几声,“物是人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