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死亡委托与心脏的初鸣
七月的蝉鸣像被按了快进键,在顾择耳边炸成一片刺耳的嗡鸣。
他站在律所落地窗前,手机屏幕亮着,最新一条短信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停手,否则下一个坠楼的是你。”
玻璃倒影里,他扯了扯松垮的领带,喉结动了动。
两年前的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弟弟顾晨从四方医院住院部顶楼坠落时,手机最后一条未读消息也是类似的威胁。
当时顾择在法院递交资料,等他赶到现场,弟弟的白大褂被雨水浸透,额角的血混着雨水流进下水道,像条永远填不满的裂缝。
“顾律师?”前台小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赵先生在会客室等您半小时了。”
顾择把手机倒扣在窗台,金属外壳磕出一声闷响。
他记得三天前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是恒远集团董事长,开口就是五位数律师费,要为涉嫌交通肇事的儿子赵阳辩护。
顾择本想直接拒绝——最近三个月他推了所有委托,把时间全耗在弟弟的案子上:调监控、查病历、甚至混进医院档案室翻旧资料,走访在岗的顾晨同事。
可当男人电话说出“赵阳撞人那晚,四方医院急诊室接收过一位重伤患者”时,他捏着咖啡杯的指节突然发白。
四方医院,正是顾晨出事的地方。
会客室门虚掩着,顾择推开门,赵之鹏起身上前,说,“顾律师……”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要见当事人,走,带路。”顾择直接了断地说完话,抓了个本子就出了门。
见到赵阳时,他情绪是崩溃的,二十来岁的样子,脸青一块紫一块。“顾律师,我真没撞人,可能只是个巧合。”年轻人突然扑过来,手腕上还带着手铐勒出的红印,“那晚我车在环山路抛锚,正打电话叫拖车,然后车子突然又正常了,你可以查我通讯记录。”他喉结滚动,“然后我就离开了现场,两个小时过后就被交警带走了。被一宗车祸控告肇事逃逸。”
“那天晚上你喝酒了?”顾择问,“喝了多少?”
赵阳如实回答,“三哥们,两瓶XO,三瓶白兰地,醉驾。”
顾择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桌子上的几页资料复印件。
肇事时间是7月12日23:17,地点在环山路T字形路口处,受害者是一名兼职外卖员,唐磊,当场死亡。
现场勘查报告写着:肇事车辆为黑色进口跑车,刹车痕迹长12米,符合60码急刹;行车记录仪损坏,无有效影像;目击者称“司机下车看了眼,又上车开走了”。
“报告属实吗?”顾择指了指签名,“你签的?”
“是我签的,我当时是下车了,但是是因为汽车抛锚了,我下车检查,随之我回到车里打电话时,车子突然启动了,我就挂断电话离开了。”
“你父亲说车祸有问题。”顾择翻动案卷的手指顿住,“具体哪里?”
“我爸说,现场是被布置过的。”
“有证据吗?”
赵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我车的系统……出事前三天刚在4S店做过全面检查,不可能失速。”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顾择皮肤里,“而且我记得我车速比较快,我感觉到了失速,就急忙踩了刹车,刹车连续刹了两个路口,我一直没有松过刹车,刹车刹停车子就抛锚了。这时候有辆车逆行过来,远光灯晃得我睁不开眼。在我的车前向左拐弯了。”
顾择抽回手,腕上留着月牙形红痕。
“你醉驾,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注意到赵阳的瞳孔在微微震颤——那是长期服用某种药物的症状。“先签委托书。”他把文件推过去,“我去交警支队调全部资料。”
交警队的档案室泛着霉味,王警官把案卷拍在桌上时,顾择闻到了老烟枪特有的烟油味。“顾律师,我干了二十年交警,铁证摆在面前,第一次见家属说‘被冤枉’的。”老警察点上烟,火星在暮色里明灭,“刹车痕迹、目击者口供、车辆撞击痕迹,全对上了。”
顾择没接话,低头翻现场照片。
T形路口的刹车痕被他用红笔圈出:“王队,急刹痕迹应该是连续的拖印,这张照片里有三段断点。”他指着照片右下角,“像是刹车被踩下、松开、再踩下的痕迹。据赵阳说,当时刹停之前,并未松过刹车。”
王警官的烟抖了抖:“什么意思?”
“可能有人在撞车前控制了刹车系统。”顾择调出手机里的车辆检测报告,“4S店记录显示,这辆进口车装了最新的智能驾驶辅助系统。如果有人黑进系统...”
“不可能!”王警官拍桌,烟灰簌簌落在案卷上,“我们找专家检测过,系统没被入侵。”
顾择没反驳,起身时扫到案卷最后一页——目击者登记表。
第一个名字是“陈予墨”,四方医院院长的女儿。
他捏着那张纸的手指微蜷,四方医院,又是四方医院。
环山路的夜来得早,顾择打着手电蹲在路边,事故已经过去三天,沥青路面还留着事故时的白色标记。
弯道处的监控摄像头被树叶遮住大半,他仰头拍了张照片,准备找技术朋友修复画面。
转身时,裤脚蹭到路边的野蔷薇,尖刺扎进皮肤,他却没察觉——视线被地面一道浅灰色划痕吸引住了。
那不是刹车痕,更像是某种金属部件刮擦的痕迹。
顾择掏出卷尺量了量,划痕从弯道内侧延伸到外侧,长度足有十五米。
他顺着划痕方向走,在五十米外的灌木丛里摸到块碎片——银色的,带着锯齿状缺口,像是车辆零件。
“叮——”
手机突然震动,顾择摸出手机的瞬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剧痛从胸口蔓延到指尖,他踉跄着扶住树干,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有碎片般的画面闪回:白大褂下摆被风吹起,消毒水味刺得人睁不开眼,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尖叫:“不是我!不是我!”然后是玻璃碎裂的脆响,血珠溅在墙面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咳……”顾择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一丝血丝。
他靠着树干慢慢滑坐在地,掌心贴住左胸——这颗心脏是一年前从心脏实验室移植的,供体是顾晨。
当时医生说,顾晨脑死亡,但心脏很健康,作为一名医生,他早就签订了器官捐献自愿书,不凑巧的是,顾择。
顾择盯着监护仪上稳定的心跳,鬼使神差签了器官移植同意书。
现在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最近总在半夜惊醒,为什么经过市立医院时会莫名心悸。
“顾律师?”
冷不丁的女声惊得他抬头。
路灯不知何时亮了,苏玫站在光晕边缘,红色连衣裙像摊凝固的血。
她化着精致的妆,可眼角的细纹出卖了年龄——顾择记得,苏金鼎的独生女儿,三年前从国外回来接手家族医药公司,手段比她父亲更狠辣。
“苏小姐怎么在这儿?”顾择撑着树干站起来,心脏还在隐隐作痛。
苏玫踩着细高跟走近,香奈儿香水味裹着寒气:“顾律师最近很闲啊?弟弟的案子没结果,又来管交通肇事?”她指尖划过他胸前的律师徽章,“有些事,不是你查就能查到的。”
顾择抓住她的手腕,能摸到皮下凸起的血管:“苏小姐知道什么?关于顾晨的死?”
“顾晨?”苏玫突然笑了,笑声像刀片刮过玻璃,“那个实习医生?我听说他坠楼前,正在查市立医院的药品采购记录。”她贴近他耳畔,“你猜,他查到了什么?”
顾择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心脏又开始发烫。
苏玫的话像根细针,扎破了他一直不敢触碰的猜想——顾晨不是意外坠楼,是被灭口。
他松开手,苏玫整理着被弄乱的袖扣,转身时抛来句:“劝你别查了,下一个意外,可能来得更快。”
李叔家的灯昏黄得像团雾。
顾择把买来的牛奶放在茶几上,老人盯着他胸前的律师徽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你是来帮那个撞人的?”
“我是来查真相的。”顾择掏出笔录本,“李伯当晚是去送宵夜?”
老人的手突然抖起来,指节捏得发白:“我老伴住院,他给送鸡汤。”他指向墙上的遗照,穿外卖服的男人笑得憨厚,“他说路熟,不让我去。谁知道……”老人突然哽咽,“那车撞了人,还停了一下,又开走了。我老伴在医院听见消息,当场就晕了。”
顾择的笔停在纸上:“您说司机停了一下?”
“嗯,就几秒钟。”老人抹了把脸,“车灯晃得我睁不开眼,但我看见...看见司机好像在打电话。”
离开李叔家时,月亮已经爬上树梢。
顾择把车停在律所楼下,抬头望了眼办公室的窗户——灯没关,透出昏黄的光。
他摸出钥匙开门,桌上的台灯在风里摇晃,照亮摊开的案卷、现场照片、还有那个装着银色碎片的证物袋。
他坐进转椅,手指划过顾晨的照片——弟弟穿白大褂的样子,和记忆里重叠。
窗外的风掀起一张纸,飘落在地。
顾择弯腰去捡,却在看清纸上内容时,呼吸一滞。
那是从交警队复印的目击者口供,陈予墨的笔录最后一句写着:“我看见司机下车时,左胸位置有块红色胎记。”
顾择的手慢慢抚上自己左胸——三个月前移植心脏时,手术医生说过,供体左胸有块硬币大小的红色胎记。
夜风突然灌进来,吹灭了台灯。
黑暗里,顾择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往常快了三倍。
那不是他的心跳,是顾晨的,带着未说出口的秘密,在他胸腔里,重重敲响了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