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劫后余生
苍穹如墨，秋雨滂沱。清平关外的战场被雨水浸泡出铁锈般的腥气，折断的旌旗斜插在泥泞中，残破的铠甲下露出森森白骨。林风仰面躺在尸山血海里，任凭冰凉的雨珠砸在眼皮上，恍惚间竟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
“此刻，想动也动弹不了啊。“实际上，他的体力早已消耗殆尽，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昨夜，确切地说，是大夏八百一十五年九月十四日半夜至天亮这段时间，清平关一带突降一场倾盆大雨。直至今日下午，天空依旧乌云密布。
墨色的乌云在凌云山山脊与青川群山之间徘徊不散，时不时降下的暴雨，无情地冲刷着战场上的痕迹。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林风脸上，也落在他身旁的尸体上。
林风如同濒死的鲤鱼一般，微微张着嘴，贪婪地吮吸着顺着鼻梁缓缓淌下的雨水。
尽管他脑袋昏昏沉沉，意识有些模糊，但隐约间也能感觉到，这雨水仿佛带着乱世的悲凉。
这场战争，他们注定失败。那金翎中郎将叶铭，竟然临阵倒戈，背叛了己方，联合东军一举攻占了友军石天策、镇远、陇西和萧关等阵营。
顷刻间，己方军队便如大厦倾塌，迅速土崩瓦解。可以说，仅仅半日之间，天下局势便已尘埃落定。虽然此刻还无法预知数十万同胞今后的命运，但这一战，却已然决定了后世子孙的宿命。
“我亦如此......“林风这般想着，姐姐的身影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独自留在了故乡。
与此同时，村子里的点点滴滴也涌上心头。奇怪的是，为何自己心中竟没有一丝悲伤？难道，死亡真的就是这般简单？
就在林风思绪纷乱之时，距离他十步远的尸堆中，一个看似已然死去的人，突然缓缓抬起头，大声喊道：“是小风吗？“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林风不再佯装死去，他艰难地睁开双眼，缓缓地四处张望。原来是他的好友赵宇。当初，他俩一同从村里出来，每人手中仅握着一支长矛。
后来，两个满怀壮志的年轻人一起参军，都渴望能够出人头地，于是毅然来到这里，并肩作战。那时，林风和赵宇都年仅十七岁。
“是我！你是小宇吗？“林风在雨中艰难地回应道。
“小风！你竟然还活着？“对方又惊又喜地问道。
听闻此言，林风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当然活着，怎能轻易死去？小宇！咱们绝不能就这样白白丢了性命啊！“
“废话！我怎么可能死？“赵宇说着，拼尽全力朝着林风的方向爬来，他一把抓住林风的手，急切地说道：“咱们赶紧逃走吧？“
林风立刻紧紧拽住他，低声骂道：“你不要命了？现在还危险得很。“
话还没说完，两人躺卧的地方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只见一群黑压压的军队，呼喊着如潮水般朝着这边杀来，他们意图横扫清平关的中心区域。看到那迎风招展的旌旗，赵宇突然惊恐地大叫：“啊！是镇北军的队伍。“
林风眼疾手快，赶忙一把抓住赵宇的脚腕，将他狠狠拽倒在地。“蠢货！你是真想死啊！“
话音刚落，敌方的马队便整齐而迅猛地奔驰过来，所到之处，泥土飞溅。马上的将士身披明光铠，手中挥舞着陌刀和长槊，不断从两人头顶呼啸而过。
赵宇紧紧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林风则圆睁着双眼，死死盯着这些强壮马匹的肚皮。
这场倾盆大雨从前天就开始下个不停，仿佛要将整个秋天的阴霾都倾泻而出，好似这就是这个秋天的最后一场暴雨。
九月十七日夜，天空终于放晴，万里无云。
仰望苍穹，只见一轮明月高悬，冷冷地俯瞰着大地，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还能走得动吗？“林风将赵宇的胳膊轻轻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紧紧撑着他的身体，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挪动。
他一边艰难地走着，一边仔细聆听着赵宇微弱的呼吸声。“一定要撑住啊！再坚持坚持！“林风不停地轻声鼓励着。
“还......还撑得住！“赵宇的声音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这清冷的夜空中，他的脸色比那惨白的月色还要难看几分。
这两日夜晚，他们都躲在凌云山的芦苇荡里。由于没有其他食物来源，只能勉强吃一些野栗子或者苦涩的苣荬菜充饥。
如此一来，林风腹痛如绞，赵宇也腹泻不止。
他们心里清楚，得胜的陇西军绝不会因为一场胜利就轻易放过他们，肯定正在四处搜捕清平关一役中战败的石天策、镇远和萧关等军队的残余势力。
他们深知，在这月朗星稀的夜晚溜进村子，危险系数极高，但赵宇腹痛难忍，甚至绝望地说“就算被抓也认了“。
林风也觉得，就这样坐在原地等死，实在太过窝囊。于是，两人最终下定决心，林风搀扶着赵宇，缓缓下山，朝着有人烟的地方艰难前行。
赵宇一手拄着长矛，另一只手无力地搭在林风肩膀上，每迈出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他虚弱地倚在林风肩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小风，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说这些干什么？“林风轻声回应道，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当初，当听到镇远中郎将和石天策要起兵的消息，我满心以为机会终于来了。因为我父亲以前追随的辛老将军，本就是镇远府的家将。我想着凭借这层关系，像咱们这样的乡下小子，也能扛起长矛去投奔他们，他们定会像对待我父亲那般，赐予我们将士的身份，还会让我们参与战斗。我甚至还梦想着，能在这战场上取下敌方大将的首级，让村里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人瞧瞧，也好让九泉之下的父亲为我感到骄傲。“
听到这儿，赵宇微微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跑去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当时，你母亲极力反对，还把我骂了一顿。那个与你订了婚的灵隐寺山脚下的晓婉姑娘，还有我姐姐，都哭着劝咱们不要去，她们说乡下孩子就老老实实待在乡下......这也难怪，咱俩可都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呀！“
“嗯......“赵宇虚弱地应了一声。
“咱俩都觉得，跟女人和老人商量也没什么用，便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谁能想到，咱们到了辛老将军的军营后，他们根本不念往日情分，直接拒绝给咱们将士的身份。咱们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苦苦央求，最后好歹让咱们当了个步卒，这才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