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下车后,一股蜂窝煤味道扑鼻而来,借着主街道上洒过来的些许路灯光,我看到这里的房子比外面破旧不少。
通过途中的闲聊,我们了解到,妇人原是附近一家丝厂的员工,九十年代丝厂破产后,她就下岗了,一直在做散工,近几年科技大学把这边人气带动起来了,她也学着周围邻居做日租房的生意。
房子在三楼,楼道狭窄,妇人拿着手电筒在前面带路,嘴里嘟哝着说这里的声控灯本来是有的,前天才坏,又说巷子口的一栋房子比她们这栋旧多了,竟然要租80元一天。
我和文雅压根没想过要租她的房子,也就不会在意这房子的配套设施如何,因此都没吭声。
进屋打开灯,客厅里有不少废纸板和塑料瓶,都被有序地存放着,倒也不显凌乱。妇人径直走到一堆废纸前,蹲下来翻找。
那堆废纸有些多,为了节省时间,我也过去帮着找。这时,从厨房里走出一个小伙子,看模样十四五岁,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件深色长款羽绒服,双手端一碗泡面,冲妇人问:“婆,你找啥?”
“没啥。”妇人抬头看着他,轻声说:“你回屋去吧,冷的话就把空调打开睡。”
这是间三居室的屋子,只有中间的卧室门关着。小伙看了看我和文雅,也没多问,挪着步子走进左边那间亮着灯的屋。他推开门时,我看到里面的书桌上放着一盏台灯和一个电脑显示屏,屏幕是亮着的。
随着房门的关闭,我的思绪也回到了面前的废纸上。经过十来分钟的搜寻,我们总算找到了那张寻人启事。
吴姗,女,22岁,陕西省X市人,电子大学大四学生,十日前从家中乘火车返校,后与家人失去联系,最后一次现身是在M市科技大学附近。
寻人启事悬赏五万元给提供重要线索者,末尾留的是吴姗父亲的电话。
除了文字信息,启事上还贴有一张吴姗的近照,占了纸张的一半还要多。照片像素很高,能清晰地看到吴姗的外貌特征,长头发、瓜子脸、大眼睛、白皮肤,微笑中透着一股子自信。左勇没说错,吴姗的确是个美女。
看完这则寻人启事,我奇怪的是,电子大学在四川的省城C市,吴姗既然是坐火车返校,怎么又跑到M市的科技大学来了?
文雅从我手中拿过纸去,看了一阵后,喃喃道:“不应该是大三才对么?”
我心中一沉:“难道又不是信中所说的人?”
“你们,找这女娃做什么?”妇人满是疑惑地看着我们。
为了不让她东想西想以及不再向我们推销她的房间,我坦言了警察身份。她一听,表情有些不自然:“派出所的?”
文雅说:“是啊,最近发生了女大学生失踪案件,我们在专项整治违规招租的事。”
“我没……没违规……”妇人有些慌乱,一改刚才的语气:“我就两间房,又在这巷子里面,生意差得很,有来住的人,我都登记了身份证的。”
“行了,我又没说要处罚你。”文雅不过是吓吓她,转而问:“你常年住在这,每天还会到街上去招租、收废品,附近一带发生了什么事,应该很清楚吧。”
妇人点头。
“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关于女大学生的新闻?”
妇人再次点头:“除了你们找的这个女娃,还有一个女娃儿死了,洗澡的时候死的,她妈过来收尸的时候,哭得惨啊,造孽哟。”
“没其他人了?”
“没听说了。”
“那行,有需要的话,我们还会找你了解情况。”我冲文雅点头示意,现在得先回派出所去核查吴姗失踪的细节,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神秘信件所指的人。
回到派出所时,值班室闹哄哄的,坐了不少人,男女都有,其中几人的脸上还“挂了彩”。先前那个辅警向值班所领导刘元弟介绍了我们,刘元弟是城郊派出所的副所长,看起来五十多岁,额头上有条三厘米左右的疤痕,发型是老式的二八分,此时有些凌乱,肩膀上挂着二级警督的警衔。
他把我们带到了隔壁的备勤室,我客套道:“刘哥,外面那些人是你们刚才处警带回来的吧?”
“是啊,两帮小崽子在台球馆打球,本来互不相关的,其中一个男的见对方有个女娃长得漂亮,过去勾搭,这边的人肯定不乐意啊,没说几句就动手了。”说话的时候,刘元弟伸手整理了下发型。
“年轻人就是冲动。”我笑着说。
对我们的来意,刘元弟已经从辅警那听说了,他问我们怎么会关心这起失踪案,我不方便提信的事,就说这与我们手头正在办理的一起重大刑事案件有关,他也没再多问。
刘元弟证实,失踪的只有吴姗一人,没听说有其他女大学生失踪。
“刘哥,请问所里有多少民警,分成几组在值班?”文雅问。
“值班的只有四组人,民警8个,辅警4个。”刘元弟自然明白文雅问这话的意思,又说:“我分管所里的办案工作,对其他组的接案情况也了如指掌,不会错的。”
“那请你给我们讲讲吴姗失踪的详情吧。”文雅说。
吴姗本来是直接回学校的,途中在M市下车是因为在车上发生了突发状况,她打电话让高中同学孙明扬到车站接她。之后,孙明扬陪吴姗在火车站派出所报警,并做了详细的报案笔录。
孙明扬在科技大学就读,由于对M市区不熟,从车站派出所出来,他便建议吴姗到科技大学附近找个住宿将就一晚,第二天再乘车去省城。
按孙明扬事后陈述,他把吴姗带过来,帮着找好了住宿,自己就回学校了,当晚在寝室玩了通宵游戏,一觉睡醒已是次日下午,到食堂吃完饭又和同学去打篮球,没再和吴姗有联系,直到几天后,才听说吴姗失踪了。
“这个孙明扬你们已经详细询问过了?”我问刘哥。
“他作为最后一个与吴姗接触的人,嫌疑很大,我们第一时间就口头传唤了他。”
“能让我们看下笔录吗?”
“没问题,请稍等。”说完,刘元弟就出了备勤室。
孙明扬的询问笔录足足有十页,详细还原了当晚他的活动轨迹。提问的角度和追问程度相当专业,我刻意看了下办案民警一栏,发现其中一人正是刘元弟。
“刘哥,那天也是你值班吗?”我问。
“那天我是副班,按理不用接办案的,主要是我家孩子也是个闺女,我特别见不得女孩子失踪或受到侵害,就主动参与了对孙明扬的询问。”刘元弟顺带着解释:“因为不是我们组主办,所以先前接待你们的辅警兄弟不知道这事。”
孙明扬与吴姗打车回到科技大学时,是晚上十一点过。为了省钱,他们没有乘坐正规出租车,而是在火车站外使用打车软件叫了辆私家车,打车软件的记录与孙明扬口供是吻合的。
找好房间后,吴姗的情绪还有些不稳定,让孙明扬留下陪了她一会儿。孙回到自己寝室时,另一名同学还没睡觉,两人一起玩了把网络对战游戏,结束时,同学说快三点了,第二天还有事,就先睡了,孙继续玩游戏直到天亮同学起床时他仍然没睡。
“吴姗当晚住在哪家旅馆的?”我问。
刘元弟说:“不是旅馆,是一户居民的日租房,我们也找房东问了材料。”
“把女同学带去不正规的日租房,这个孙明扬只怕是居心叵测!”文雅颇为不满。
“他有可能只是单纯觉得日租房便宜一些。”我客观地说。
文雅白了我一眼,我心头一虚,正好刘元弟把房东的笔录递给了我,我就认真看了起来。
孙明扬给房东打电话时,她已经睡了,为了做成这笔生意,她还是去校门口接了他俩。
房东以为二人是情侣关系,把他们带到房间后,还交待他们床头的避孕套是免费的,可以使用,当时两人都没吭声。
第二天中午,房东去收房,发现房门是关着的,敲门没人应,她打开门,屋里没人,钥匙放在桌子上。她检查屋里,家具家电都没损失,也就没管了。
“押金都没退?”我低声道。
“你往后看。”刘元弟说。
我继续翻看,民警提过这事,房东的解释是,只要屋里东西没坏,租客自己走了就走了,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主动打电话给租客退押金的,这是他们的“行规”。
我再细看孙明扬的笔录,房间费用80元,押金20元,他当晚共给了房东100元,后来吴姗给他拿了100元,相当于他没出钱。
“这样的话,就没法确定吴姗失踪的具体时间了。”文雅说。
“房东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吴姗与孙明扬二人。半夜时分,密闭空间,孤男寡女,很容易发生点什么,孙明扬的笔录里却只提到他陪吴姗聊天,我有些不信啊。”我如实说出自己的疑虑。
“还有,他室友睡觉后,到天亮前这段时间,他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而这几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文雅补充。
“他的确有嫌疑,但我们没证据。”刘元弟苦笑着说:“至少目前是这样。”
刘元弟是个老警察,从对孙明扬的询问笔录中,我就能看出他办案经验丰富,他说暂时没掌握孙明扬的作案证据,说明他在这方面已经努过力了,只不过没有收获。
“那先换个角度切入。”文雅问刘元弟:“刘哥,你们到火车站派出所调取吴姗的询问笔录了吗?”
“在这里。”刘元弟抽出案卷盒子里最下层的几页材料说:“我觉得,吴姗下车前的遭遇,应该是个突破口。”
孙明扬的笔录里也提到过吴姗当晚在火车上遇到的事,大意是说有人偷拍吴姗,吴姗觉得对方是人贩子,想拐卖自己。如果直接坐到终点站下车,就是自己一个人回学校,大晚上的,她担心对方会趁机下手。随后她想起高中同学孙明扬在M市,这才决定中途下车,并提前打电话让孙在出站口接她。
以往警察问笔录,只问关键环节,记录的时候,也会将对象的口供进行加工整理。现在的执法环境不同了,公安部要求笔录要尽量尊重事实,真实地记录问话过程,并全程录音录像。
吴姗的这份笔录,前面几页,她说的话有很明显的语病,语序也较混乱,以致询问过程中断了十来分钟,足以看出,当时她仍然是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
恢复询问后,在民警的安抚与引导下,她才慢慢讲出了经过。
看孙明扬的笔录,我只知道个大概,不能切身体会到吴姗当时那种惊恐。而吴姗的笔录,详细描述了每一个细节,中间涉及到好几些人,发生了好几起状况,看得我的心都悬了起来。
吴姗对面的男子是中途才坐过来的,他偷拍照片后,打了个电话,说的是方言,中间夹杂着“5碗、8碗”之类的词。列车行驶到风县站时,坐吴姗旁边的人下了车,一个戴眼镜的男子走来,入座时把餐桌上的纸杯打倒了,杯里的水溅到了吴姗身上。
吴姗想去卫生间清洗,起身时有些头晕,眼镜男伸手扶住她,手上用力,不让她往前。她脑子里“嗡”的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之前那人电话里说的“5碗、8碗”莫不是“5万、8万”?自己是遇到人贩子团伙了!
这个想法让她无比恐惧,加之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更甚了,情急之下,她努力控制着身体,艰难地往前跨了两步后,倒了下去。
扶住她的是一个女孩子,吴姗在她耳边说:“我遇到坏人了,感觉很麻,不舒服,你帮帮我,救救我。”
女孩被这话吓到了,不知所措。幸好这时有个列车员推着小吃车经过,她和女孩一起,把吴姗扶到了用餐车厢。
吴姗喝了水,坐了一阵子,身体才好了些。餐车里一直有几个列车员,给了她不少安全感。
那女孩也是独身,听了吴姗的遭遇,吓得不敢回车厢,陪着吴姗。
到了晚餐时间,车厢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一个人端着餐盘坐到她俩对面,笑着问:“美女,你是不是遇到人贩子了?”
吴姗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眼镜男,吓得当场尖叫……
“放你妈的屁!”
突然从值班室传来的叫骂声,让专心看笔录的我和文雅都吓了一跳,而刘哥已经冲了过去。
打架的两拔人复又纠缠到了一起,辅警兄弟夹在中间,吃力地想要推开他们,作用却不明显。我和文雅没穿警服,不好帮忙,只见刘哥上前拉的同时,大吼道:“住手!”
拉扯仍未停止。
“等会全部从重处罚!”刘哥提高了嗓门。
这话效果不错,一方的人先退了回去,嘴上却没闲着,用手指着对方:“你给老子等着!”
说这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平头,头发染成了黄色,右边耳朵戴着个银色耳钉,上身穿件黑夹克。他眼睛瞪得老大,额头青筋暴起。
他指的人也二十多岁,眼睛有些小,上唇一对八字胡,整个人看着有些猥琐,此刻脸色很不好看,却没有还嘴。
“等啥?都给我坐下!”刘哥横挡在二人之间,伸出双手,把他们推回到两边的椅子上。
刘哥问怎么回事,辅警说他要写处警本,另一个值班民警把当事女子带到外面去问情况了,刘哥又在接待我们,他就让八字胡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一下,八字胡说的时候,黄毛男子觉得他没说对,想要纠正,八字胡却说自己说的就是事实,黄毛不乐意了,骂他在乱讲。
“邱二娃,你给老子能不能少惹点事!”刘哥看着八字胡道。
“刘警官,我今晚真没做啥。”
“你啥子德行,老子还不晓得蛮,真等你做了啥,我对你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是,是,刘警官,我听你的。”八字胡说话的时候,眼珠不时转动着,一看就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
“警官,你认得到他,不能偏袒哟。”黄毛说。
“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我该怎么做,不用你教。”
黄毛坐在椅子上,刘哥站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有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就双方这个态度来看,处理这起打架斗殴得花费不少时间,刘哥让我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过来,到时他把自己对吴姗案的一些想法与我们交流下。
我记挂着下落不明的吴姗,心想早点熟悉案情就能早些开始调查,早日让她脱离犯罪分子魔爪。另一方面,我始终有些疑惑,信上说的是大三女生失踪,而吴姗在读大四,这到底是信中的信息有误,还是说存在着第二个失踪的女生?如果同时有两个女生失踪,那二者之间又有没有关联?
文雅同样没心思回家睡觉,我们决定回到备勤室,一边继续翻看案件资料,一边等刘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