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父王，儿子来讨个说法
二十年前。
燕将军是靖西王麾下第一悍将。
现任六万大军的西凉主将萧破军，昔年还是燕将军的偏将。
燕将军曾率铁骑横扫三次漠北，继而在西凉军中名声大燥。
后因违抗军令被贬，自此销声匿迹。
而今。
这位传奇悍将，竟为一驾马车执鞭。
车帘微动，一只苍白如玉的手探出，指节分明地扣住貂裘边缘。
接着是半张俊逸侧颜，眉如墨画，唇若涂朱。
唯眼角一抹病态的嫣红，似雪地里溅开的血珠。
“是七爷！”
不知是谁颤声一句，整个王府前院瞬间死寂。
管茶水的张嬷嬷突然打翻整套霁蓝釉茶具。
十年前，正是她亲手为七公子系上那件貂裘，张行抱起七公子和九公子登的马车。
抱琴丫鬟失手摔了吴妃的焦尾琴，琴弦崩断的锐响竟无人呵斥。
所有眼睛都盯着那只扶在车辕上的手，看着它青筋微凸，看着它缓缓发力。
像极了当年那两个六岁孩童，死死攥着哥哥们的衣角不肯登车远行。
从后廊搬箱的小厮到正厅抱琴的女使，纷纷停了动作，惊疑未定地望向车前。
“你说谁？”
“王爷……第七子，十年前和九爷一同入京为……后来……就没回来过了。”
“不是说早病死在贾府了么？”
“我听人说……贾府有个马道婆，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术，说不定……”
“快快快……去里头禀报王爷。”
“就说……”
“七公子的马车……到仪门了。”
……
……
一阵骚乱过程中。
有人已疾步奔入后殿通道，消失在重重廊影之间。
风雪中，燕山岳无视眼前数百人，他的靴底刚碾碎最后一块门框残木。
陆昭珩瞥了眼被踹飞的王府大门，忽温声叫唤：
“燕叔……”
“公子，老奴在。”
“早说过您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
陆昭珩苍白指尖敲了敲车辕，玄铁镯撞出幽冥般的轻响。
“您看，连王府的门槛都绊着了。”
闻言，满院亲兵倒吸冷气。
“公子教训的是。”
燕山岳突然中气十足地应声。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这位曾生撕狼王的悍将突然躺倒打滚：
“哎呦喂！这门槛它偷袭老奴！”
故意撞翻两架兵器架后，又扯过西凉军旗擦靴底。
左手牵着毛驴的燕破虏，嘴角无意识地抽搐，手里的杀牛刀“咣当”砸在脚背上都忘了疼痛。
斩秋的素手抬高，捂住冷若冰霜的俏脸。
裁云的金针撒了一地。
车厢里的陆昭珩见怪不怪，镇定自若。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当那道雪白身影终于踏下车驾时，整个王府鸦雀无声。
乌木拐杖点地生花，每一步都在积雪烙下诡艳纹路。
七爷拄着乌木拐杖，一步一步踏到仪门前。
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燕将军和一男二女。
一位女子天水碧大袖衫长裤，戴着纱帽，瞧不出长相。
另外一女梳着燕归发髻，发缀银铃，每走一步便轻响。
其凤眸含煞，唇珠饱满似丹，肤色在雪月映照下几如瓷偶。
这一比对长相，顿让一众王府中的天骄婢女败下阵来。
“哎呀~”
“燕叔。”
“十年未见，您还好吧？”
一声爽朗的声音自仪门里面传出。
燕山岳眸光扫过陆明琥，鼻子冷哼一声，旋即把目光放在正前方的靖西王陆骁身上。
“叔什么叔？”
“王爷面前，称官职。”
陆明琥“发髻”地一声，下半句话噎在喉中，只能干笑道：“好的，燕将军。”
燕将军三字一出。
现年四十八岁的陆骁，眉头轻蹙。
燕山岳脸色一沉：“你说的不对，我眼下是七爷的马夫。”
陆明琥：……
“不孝儿子昭珩，见过父王。”
陆昭珩将拐杖递给斩秋，步履微晃，朝着龙行虎步而来的父王俯身一揖。
靖西王立于阶上，眸光沉沉，没有叫起老七。
仪门内十三道身影自阶前排开，竟宛如操练中的阵列。
衣袍猎猎，铁靴一线。
唯陆骁趋前，沉寂地立于台阶上，蟒袍之下，似藏兵锋万丈。
此时，靖西王身后十三子齐聚，风雪肃杀。
若加上陆昭珩和宫里的老九陆明珏。
十年间，靖西王府十五子才算是第一次聚齐。
大哥陆明琥刚被燕山岳噎住，藏在袖袍下的拳头攥得咯吱响，却不敢发作。
但他马上目视陆昭珩：
“老七，下午才在梅林见过一面，只一会子的功夫，你这身子骨……”
陆明琥的目光扫过七弟苍白的面容。
“倒比当年更像……”
陆昭珩从斩秋手中取过拐杖，突然点在他喉前三寸：“大哥的箭，还抵不住燕叔的刀。”
“都进来吧。”
陆骁由始至终看都没看一眼老七。
虎目在燕山岳身上淡然扫过，转身进了仪门。
……
王府正殿。
香炉青烟掩不住血腥气。
陆骁大马金刀端坐正首。
第三任继妃顾氏、侧妃吴氏、侧妃周氏、侧妃王氏、侧妃南宫氏。
以及辉特部郡主、刘氏、周氏、柳氏等四位庶妃，此刻或坐或站。
十二个儿子分别站在陆明琥身后，列阵如军，独缺深宫里的老九。
但让人忍俊不禁的是。
横梁上坐着一位和陆昭珩同岁的少年。
其琥珀瞳，生母为辉特部宝音郡主，正是排行十一的陆明璨。
此刻十一郎正蹲在房梁把玩着狼头匕首。
值得一提的是。
和陆昭珩同卵双胞胎的老十二，出生不久便和奶娘不慎落水溺亡。
是以，陆昭珩目前只有十四个兄弟。
正殿沉寂了约一盏茶功夫。
老二陆明珀叹息一声，开声打破沉寂：“七弟……”
“在贾府十年，可曾读完《孝经》？”
“刚读到借刀杀人章。”陆昭珩保持着作揖，咳着笑问，“七哥要听？”
老四陆明瑜手心的佛珠一顿，开腔道：“老七，父王军伍出身，一些虚礼能免则免。”
“咱也别在贾府住了，回头我禀明父王，让人给你挑间清静的院子。”
“皇爷爷体恤母亲和诸位姨娘舟车劳顿，特意让太医院挑了两位女太医长住王府。”
“七弟回来就好。”
陆明瑜一面说一面走近七弟。
说着，俯身作势要扶对方起身，却被陆昭珩避过。
“四哥且慢。”
陆昭珩苍白手指抵住陆明瑜腕间。
“先让七弟……”
“向父王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