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刀下无声

冬月初七，宫中落雪，灶房火未歇。

午膳将至，灶房内蒸汽腾腾，一锅锅热汤正翻滚沸腾。林郁弯腰将刚煮好的鸡汤舀入铜盆中，忽听后方一声轻咳。

他不回头，只淡淡道：“魏哥。”

魏连春笑着靠近两步，嗓音温和：“郁哥儿辛苦啊，鸡汤做得真香。”

林郁点头：“给敬妃娘娘的，不能错。”

“哎，可惜你这锅做错了。”

林郁停手：“什么意思？”

这时，牛子山从边上拎着一块膳牌走来，将手中牌子一甩：“你不是做敬妃的，是顺嫔的。这牌子你认不清？”

林郁接过一看，膳牌上果然是“顺嫔”，而他准备的却是敬妃所好，姜味重、油少的清汤。

魏连春摇头：“你做错的。”

林郁面无表情地将膳牌放回案上：“刚才这块膳牌还没换，是谁拿过？”

魏连春含笑：“你说谁就是谁咯？”

正言语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奇带着王福进门，一言不发，目光在锅和膳牌之间扫过，落在林郁身上。

空气凝滞。

牛子山嗓门压低：“赵公公，我怀疑他偷换了膳牌。”

赵奇依旧不语。

魏连春上前一步，做出一副和稀泥的模样：“赵公公，都是误会，膳牌多了两道，许是混了。林郁人素来勤谨，可能一时看错……”

赵奇打断他，嗓音冰冷：“膳牌记录你管的，错了你也有份。”

魏连春面色一变。

赵奇淡淡一笑：“都说郁哥儿手稳，明日这道菜，便由他亲自配料、送膳。”

“若是再错——”

他不看任何人，语气却如刀：“谁出错，谁担。”

说罢拂袖而去。

灶房瞬间鸦雀无声。

次日一早，林郁照常起灶备膳。

魏连春并未露面，牛子山在角落磨刀切菜，眼神阴鸷如狼。众人噤若寒蝉，没人愿多说一句。

午时，铜盆热汤备好，膳牌无误。林郁照例检查三遍，亲手将饭盒封好，由牛子山押送进宫。

可刚至配菜房门口，牛子山脚下一滑，“哐啷”一声，整套膳具摔在地上，热汤洒满一地，碎瓷片溅到人腿上，烫起一片红斑。

一阵混乱。

林郁站在原地，眉头一挑。

不多时，赵奇带人至，脸色如冰，身后宫监皱眉不语。

赵奇低头扫视满地狼藉，随手一指：“谁送的膳？”

牛子山张口：“是林郁——”

“是你。”赵奇打断，眼神凌厉，“你抬的盘子，你摔的菜。”

“膳出宫廷之门前皆归灶房管理，出了事，我只问动手的人。”

“王福。”

“在！”

“掌嘴五十，逐出灶房。”

牛子山面如死灰，想再争辩，却被两名公公一左一右架起，拖了出去。门外雪正下，地上湿滑，鞋底拖得咯吱作响。

众人皆惊，目光默然落在林郁身上，有惧意，也有敬意。

赵奇看都没看他，只道：“把膳重新做了，时辰还赶得上。”

林郁应声：“是。”

午膳后，灶房门外传来脚步声。林郁正收锅，听见一声熟悉的轻咳。

魏连春立于门口，神色如常，只是眼尾多了几分沉静。

“郁哥儿，午饭做得真快。”

林郁点头：“规矩不敢误。”

魏连春轻笑：“你真是厉害，我当初看你，是看低了。”

林郁低头洗锅，没应。

魏连春笑容缓慢淡下，嗓音低了半分：“你要走得远，就得记住——不是所有人都会像赵公公这样护着你。”

林郁停下动作，目光平静。

魏连春眯起眼睛：“咱们这灶房……是两个宫监共管，你记清楚，你今天拔的是哪边的钉子。”

说罢，他转身欲走，脚步忽然顿住，回头一笑，带着寒意：

“你走着瞧。”

他走远了。

林郁望着他的背影，静静拧干手上的湿布，将最后一口锅盖盖好。

锅里热汤仍在轻滚，锅边热气缓缓升起，一颗气泡在锅中浮起，静静炸裂。

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