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紫宸殿的铜鹤香炉腾起袅袅青烟,龙涎香混着西域进贡的苏合香,在盘龙藻井间萦绕不散。皇帝指尖摩挲着奏章,朱批悬在半空迟迟未落。窗外传来宫人清扫落叶的沙沙声,惊得檐下鹦鹉扑棱棱扇动翅膀。
“陛下,七皇子的名字......”李贵妃倚在鎏金蟠龙榻上,丹蔻轻点着青瓷茶盏。三月前那个雨夜换来的孩子,此刻正被乳母抱在廊下逗弄,虎头帽上的金线绣着腾云瑞兽,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
皇帝搁下笔,望着襁褓中的孩子。七皇子生得粉雕玉琢,眉心朱砂红得像滴凝固的血。“就叫......”他沉吟片刻,“景琰。景星庆云,怀瑾握瑜,倒也应了那日的祥瑞。”
李贵妃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陛下赐的名,定能保琰儿一生顺遂。”
御书房外,钦天监的老太监缩着脖子候在廊下。方才观星象,北斗第七星忽明忽暗,隐隐有血光缠绕。他正要开口,却见李贵妃的贴身嬷嬷捧着鎏金食盒经过,盒角垂着的东珠在阴影里泛着幽光。老太监猛地闭上嘴,佝偻着背退进了角落。
紫宸殿的铜鹤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李贵妃倚在鎏金蟠龙榻上,三年前她刚诞下的昭阳公主浑身青紫,药石罔效,是江家献上的九转回魂香救了这早产的孩子。
“陛下可还记得昭阳抓周时的模样?“李贵妃丹蔻轻点茶盏,盏中映出廊下公主的襁褓,“她抓着星官送的鎏金铃铛不撒手,钦天监说是紫微星照命呢。“
皇帝朱批一顿,想起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儿。昭阳生来心疾,却最得他怜惜,连寝殿都特许用龙涎香熏着。此刻昭阳正病恹恹躺在缀满安神香的锦被里,枕边金铃无风自动,惊得值守太医冷汗涔涔——这病症竟与当年暴毙的端慧皇贵妃一般无二。
御书房外,钦天监老太监盯着廊下东珠晃动的幽光。昨夜观星,北斗第七星旁忽现伴星,血色侵染紫微垣。他佝偻着背,袖中龟甲已裂了三道纹。
江府内却是另一番光景。云娘跪在祠堂,面前供着姐姐的灵位。白烛摇曳,映得她眼角的泪痣愈发鲜红。江淮之站在她身后,官服上的獬豸补子泛着冷光:“云娘,砚雪需要个母亲。”
香炉里的香灰突然炸开,惊得云娘一颤。自姐姐难产死后,这三年她将全部心血倾注在小砚雪身上。每日清晨,她都要用百花露调和香料,为孩子熏衣;入夜后,又手把手教他临摹《兰亭序》。砚雪生得极像母亲,眼尾那颗朱砂痣在烛火下如同一粒泣血,连性子也随了她,整日抱着香囊,对着廊下的蓝蝶发呆。
“姐夫......”云娘攥紧素色裙裾,“我曾发誓终身不......”
“你以为我不知道?”江淮之突然转身,诏狱留下的伤痕在脸上蜿蜒,“当年你与镇国公......”他顿住,喉结滚动,“但如今砚雪不能没有母亲。江家需要名正言顺的主母。”
祠堂外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砚雪蹒跚追着只蓝蝶跑进来,绣着金线缠枝莲的锦袍沾满草屑。他怀中抱着个白玉香盒,是前日云娘新制的龙脑香。“小姨!”砚雪扑进云娘怀里,发间还沾着几片枫叶,“我在假山后闻到好香,就跟着蝴蝶找来了!”
云娘望着孩子天真的笑脸,想起姐姐临终前的托付。窗外秋风卷起满地银杏,她轻轻抚过砚雪的发顶:“砚雪想不想要娘亲?”
砚雪歪着头,眼尾朱砂痣随着笑意轻颤:“小姨就是砚雪的娘亲!”
江淮之别过脸去,眼角泛起湿润。三日前,他在朝堂上撞见镇国公陪着新娶的侧妃进宫。那女子鬓间的步摇,竟与云娘及笄那年他送的一模一样。
江府祠堂内,云娘被香灰炸裂声惊得抬头。供桌上姐姐的灵位突然倾倒,露出背面暗褐色的字迹——那分明是干涸的血书。江淮之官服上的獬豸兽目染着香灰:“三日后大婚,昭阳公主的药香......还需你费心。“
砚雪追着蓝蝶撞进祠堂,怀中白玉香盒跌落。蓝蝶忽然聚成漩涡,将洒出的龙脑香卷向供桌。云娘瞳孔骤缩,那些香粉在灵位表面拼出个模糊的“危“字,转瞬被穿堂风吹散。
江府张灯结彩。云娘身着霞帔,盖头下的脸苍白如纸。拜堂时,砚雪突然挣脱喜娘的手,举着香囊冲过来:“娘亲!这是砚雪给你摘的桂花!”他的锦袍上还沾着糕点碎屑,显然是偷偷溜出厨房。
云娘接过香囊,泪水浸湿了盖头。桂花混着龙脑香的气息,让她想起十八岁那年的上元节。那时她站在镇国公府的九曲桥上,看着满城灯火,也闻见这样的香气。
大婚当夜,云娘盯着合卺酒杯中晃动的月影。前院传来江淮之与太医令的密谈:“昭阳公主的药香需加重曼陀罗......李贵妃暗示要不惜代价。“她攥紧袖中香囊,内里藏着的陨铁香针硌得掌心生疼——这是那人赠予的物件。
婚后,云娘将全部心力都放在砚雪身上。她特意在后院开辟了香料园,种满玫瑰、茉莉和龙脑香树。每日清晨,她都会带着砚雪采摘花瓣,教他辨认不同香料的特性。砚雪极有天赋,小小年纪便能调出让蝴蝶驻足的奇香。
三年转瞬而过。这日,砚雪正在廊下制香,突然听见前院传来喧哗声。他踮着脚从月洞门张望,见父亲正与几个官员交谈。为首的官员身着绯袍,腰间玉带镶着猫眼石,正是新得宠的林贵妃之父。
“听说江公子聪慧过人?”林大人捻着胡须,目光落在砚雪身上。砚雪慌忙躲到石柱后,却不慎打翻了香盒。蓝蝶受惊飞起,围着他打转。
江淮之面色微变,正要开口,却见云娘款步走来。她今日身着月白襦裙,鬓间斜插着支玉簪,气质温婉动人。“让诸位见笑了。”她福了福身,示意丫鬟收拾地上的香盒,“砚雪贪玩,还请大人海涵。”
林大人目光在云娘身上停留片刻,笑道:“江夫人好手段。听闻夫人擅调香,不知可否为小女调制几盒?林某定当重谢。”
云娘正要推辞,却见江淮之微微点头。她心中一沉,想起近日朝堂上的风声——林贵妃圣宠正隆,大有压过李贵妃之势。“既是大人相托,妾身自当尽力。”她轻声道,余光瞥见砚雪躲在廊柱后,正担忧地望着她。
当夜,云娘在香料房调配香料。砚雪抱着软垫蹲在一旁,看她将玫瑰花瓣与龙脑香研磨成粉。“娘亲,那个穿红衣服的叔叔好凶。”砚雪突然开口,“他看你的眼神......”
云娘手一抖,香料撒了些在案上。她望着砚雪清澈的眸子,想起姐姐临终前的叮嘱。“砚雪乖。”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大人的事,你不用操心。”
与此同时,宫中也不太平。李贵妃捏着林贵妃晋封的诏书,鎏金护甲深深掐进掌心。景琰站在她身后,五岁的少年已经出落得眉清目秀,只是眉间总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忧郁。“母妃,孩儿定会为您争口气。”他攥紧腰间玉佩,那是皇帝前日赐的,刻着“祥瑞”二字。
李贵妃转头望着儿子,想起那个雨夜。窗外秋风呼啸,她突然将景琰搂进怀里:“琰儿,记住,这宫里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
景琰点头,余光瞥见案上的金铃铛。那是他昨日在御花园捡到的,铃铛上的花纹与他梦中出现的场景一模一样——老槐树下,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夜渐深,江府的香料园飘出阵阵幽香。砚雪趴在窗前,看着母亲在月光下调制香料。蓝蝶围着她飞舞,将她的影子剪成破碎的光斑。他想起白天林大人的眼神,突然抱紧怀中的香囊——那是小姨亲手做的,里面装着他最爱的桂花。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砚雪打了个哈欠,正要睡去,却听见前院传来父亲的叹息:“云娘,这次怕是躲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