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屈打成招
暮色微沉,京兆府的灯光却尽数亮起。
赵宥之没有被暂时收押进牢房,反而一被抓到金兆府,就要升堂判案。
但按照大盛朝的律法,官员审案一般都是在白日,强调“明正典刑”,升堂更需提前备案、传齐人证,夜间仓促开审不合程序。
堂下还跪着两个人:左边是个浓妆艳抹的娇俏妇人,桃花眼里噙着泪;右边是个身着锦缎直缀的男子,俊郎眉眼间透着精明。
这不正是李御史最宠爱的柳姨娘,和那个苏大管家么?
伴随着赵宥之跪地的动作,手腕的镣铐叮当作响。
水火棍重重杵地,“咚”的一声闷响在堂内回荡。
众衙役齐声喝道:“威——武——”
京兆尹李浪迈着方步入座,四十多岁的年纪,留着两撇八字胡,圆滚滚的肚子将官服撑得紧绷。
他抓起惊堂木“啪”地一拍:“今日本府开堂问案!堂下众人听好了。”
他伸出三根胖短的手指。
“公堂之上须严守三规五矩:其一,不得喧哗吵闹;其二,不得扭捏回避;其三,不得欺瞒哄骗。有冤申冤,有状呈状,若有违者,”惊堂木又是一声脆响,“先打二十杀威棒!”
他眯着三角眼转向二姨娘:“堂下何人?所告何事?从实招来!”
柳氏捏着绣帕半掩面,声音带着哭腔却刻意拔高:
“回大老爷的话!民妇是巡城御史李府二夫人柳氏,要状告这个贱人赵宥之!”
她伸出的葱白玉指,险些戳到赵宥之的脸上。
“她医术不精,开错了药方害得我家老爷枉死啊!求大老爷为我家老爷做主,严惩这个庸医!”
赵宥之跪姿挺直,眸光冷冽如霜,不待府尹开口便朗声道:
“民女恳请大人先查药方配伍,再验尸体腹内残留物。若民女所开之药确实有错,甘愿以命抵命;若并无此事……”目光扫过柳氏骤然僵硬的脸“便请大人治诬告之罪,还民女清白。”
李浪肥硕的手指叩击惊堂木:“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抢白?柳氏既称你下毒,必有凭证。”
柳氏立即尖声道:“我家丫鬟都是按她给的方子抓的药!”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呈上。
李浪眯眼看了看,示意衙役将药方递给赵宥之:“这可是你所写?”
赵宥之接过细看,眉头微蹙:“字迹确是民女所书。”她指尖点在一味药名上,“但这甘遂绝非民女所开,甘遂与方中甘草相克,同服会致人腹痛呕血,脏衰而亡。此乃医者入门便知的禁忌。”
她抬首直视堂上:“这药方显然不是原先我开的,而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篡改的,李大人所患乃是痰湿痞满之症,民女开的本是燥湿化痰之方,甘遂药性峻烈,只用于水肿重症,与李大人病症全然不符。”
苏威闻言脸色骤变,猛地直起身子。
“大人明鉴!这女子分明是巧言狡辩!”他指着赵宥之厉声道,“你说药方被改,可有凭据?”
赵宥之抿唇不语,她不过一介布衣医女,既无钱财打点,又无人脉相助,而堂上这位“父母官”能释放了周泽成那个表弟,也就能被堂前两人买通。
她的心微微下沉,可还是想要为自己争上一争。
“民女还有一事禀告,民女怀疑柳氏和苏威合谋陷害我。”她突然抬眸,声音清冷,“三日前民女去李府复诊时,曾亲眼看见柳姨娘与苏管家在屋内——私通。”
柳氏脸色刷地惨白,手中绣帕一个没抓紧,滑掉在地上。
她突然尖叫起来:“你这黑了心肝的毒妇!害死老爷不够,还要污我清白!”
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剧烈的动作摇晃,在烛火下划出凌乱的光影。
苏威立刻跪行两步,重重磕了个响头。
“大人!小的对天发誓,对老爷忠心耿耿,对二夫人更是敬重有加,绝无此等龌龊之事!”他猛地转向赵宥之,眼中凶光毕露,“这毒妇信口雌黄,攀咬二夫人!”
话音未落,他突然暴起,一脚狠狠踹在赵宥之肩头。
这人十有八九是个练家子,因为赵宥之整个人被踹倒在青石地上时,右肩传来“咔”的一声脆响,半边身子闷痛过后,一时竟然无法动弹了。
苏威还欲再扑上前踢打她,却被京兆尹一声暴喝喝止:“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撒野!”
惊堂木重重拍下,两名衙役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将苏威死死按回原地。
苏威谄媚笑道:“小人只是过于气愤,请大人恕罪。”
李浪点点头,捋着胡须,眯眼扫过堂下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赵宥之身上。
“赵氏,你所言私通之事无凭无据,而开错药方致人死命却是人证物证俱全。”他朝师爷使了个眼色,“来人,让她画押认罪。”
师爷捧着罪状上前,朱砂印泥猩红刺目。
赵宥之还侧卧在地,强忍肩头剧痛:“民女冤枉,这罪状,我绝不认!”
柳姨娘闻言道:“大人!这等刁钻贱民,不动大刑她是不会招的!”
李浪沉吟片刻,道:“来人啊,先打三十杀威棒!”
然后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火签,往地上一掷,衙役们立刻拖来刑凳,压着赵宥之趴上去。
第一棒重重的落在腰间,赵宥之却连眉都没皱一下,只是仰着头,静静的盯着坐在“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下的李浪。
她的眼神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仿佛黄泉之下的厉鬼在凝视生人。
李浪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猛跳,肥硕的身躯不自觉地往后一仰。
第二记棒子刚刚扬起,公堂前方骤然传来一声雷霆般的暴喝:“住手!”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疾风般掠入公堂。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执杖的衙役已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几丈外的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出手之人是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衣摆上暗红色纹路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赵宥之耳畔响起:“没事吧?”
她还未及抬头,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了起来。
“没事……”赵宥之下意识回答,却因陆司珩恰好按到她的伤肩,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堂上的李浪此时终于看清来人,慌忙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陆、陆将军……”
他三步并作两步从公案后跑下来,官帽都歪了几分。
陆司珩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紧盯着赵宥之苍白的脸色:“伤哪了?”
“肩膀疼。”赵宥之低声道。
一般皮肉上的疼,赵宥之鲜少表现出来,而她主动说疼,那大概是伤到了骨头。
陆司珩脸色阴沉,幽暗的眼底蕴藏着惊涛骇浪:“谁干的!”
李浪见陆司珩对赵宥之言语关切,两人似是亲密的很,隐隐猜出了两人的关系,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冷汗。
于是抢在赵宥之前面开口,出卖了苏威:“陆将军明鉴!下官一时疏忽,这贱民竟敢对赵姑娘动脚,下官见他要再踹,立刻就命人拦住了。”
“白缃。”陆司珩叫了声刚开始踹人的女子。
白缃即刻会意,过来替他看顾赵宥之。
其实监视保护赵宥之本就是她的任务,因为陆司珩强盛的占有欲,是绝不能容忍有任何男人靠近赵宥之的,这才千挑万选出白缃。
只是她有事儿被安排出去了半天,赵宥之却恰好就在这半天出了事儿。
陆司珩转身向苏威走去。
赵宥之忙出声劝阻:“陆司珩不要冲动!”
但陆司珩正处在暴怒的状态下,又怎么听的进去。
而苏威望着陆司珩逼近的身形,早已吓得瘫软如泥。
他岂会不识这位边关战神?前两日陆司珩得胜还朝时,他还曾在街边目睹那金盔银甲的威风模样。
于是苏威立刻以头抢地哭喊求饶:“将军饶命!小人不知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