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阿蛮和默娘(下)
晚上,在老妇的催促下,水曦音和夙时早早便被她锁进了屋子里。
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水曦音叹了口气。
“喂。”她踢了踢躺在木板另一头的某位神君,“要不,还是给她养老送终后再走吧。”
另一头的某神君也叹气。他今日被老妇使唤着干了一天“轻松活”本想着洗个澡来着又被老妇强行推进屋子睡觉,还锁了门。
他翻遍了家底才找到一件能穿的衣服,此时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闻言瞬间又来气了,斩钉截铁道:“不行!”
“本君一刻也不想等了!”夙时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因为动作太快,这副没用的身体“咔”的一下闪了腰。
夙时深吸一口气,忍着痛对水曦音道:“今夜就走!”
说着一把将水曦音从床上拉起来,从枕头下掏出一把生了锈的剪刀来。
水曦音被他吓了一跳,“你...你哪来的剪刀啊?”
“不重要。”夙时冷言,拿起剪刀就要往水曦音胸口插,“本君先帮你脱离苦海。”
“等等!等等!”水曦音推开他,连忙抱臂道:“我...我怕疼,不行!”
夙时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废物。”言罢也不再管她,抓起剪刀就要往自己心口戳。
只要凡人陈阿蛮的身体死了,他就能回忘川继续做夙时了。
“阿蛮,默娘,你们睡了吗?”就在这时门锁突然开了,老妇问着话,一把推开了自己亲手锁起来的门。
水曦音眼疾手快夺来夙时手里的剪刀塞进被子里。
“娘,您怎么来了?”她呵呵笑着,心虚地看着老妇。
老妇端着碗药进了屋,她把药递给夙时。
夙时转过头,不理他。他堂堂神君,竟落到给人打扫猪圈、刷锅、择菜的地步,还处处被这老妇一口一个混账的骂着,夙时觉得.......他没脸见人了。
“混小子!”老妇又骂了一句,白了自家不争气的儿子一眼,又将药递给水曦音,笑道:“这是娘前些日子专门去庙里求来的送子纳福汤。”老妇得意地说着,“阿蛮不喝,你喝也是一样的,快!听话,趁热喝了吧。”
“啊!”水曦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大娘,我...”
然而不由得再说什么讲道理的拒绝话,那老妇已然把药碗递到了她嘴边,“什么大娘啊傻孩子,娘还会害你不成,来默娘,趁热喝了。”
“不行,我......”水曦音一直往后退,老妇将药碗一直往前推,死了心要她喝什么送子汤。哪家正经的庙还卖这种鬼东西!
突然,一只大手挡在水曦音面前,夙时端过药碗,一口闷了碗里的药。
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看着老妇,不耐道:“喝完了。”
见此,老妇高兴地拍了下手,看着自己儿子夸道:“你这混小子。哈哈!”老妇笑出了声,拍了拍夙时的肩膀,“这才对嘛,哪有堂堂男儿让自己媳妇喝药的。”
夙时闭上了眼,绝望。
送了药后,老妇便高兴地离开了小两口的屋子,出门还不忘把门给锁了。
老妇走后,留两个人无奈地互相看着,屋子里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离我远点!”夙时深吸了口气,他走到窗户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闭眼道:“明日本君去寻一瓶毒药......
“哦。”水曦音无力地躺在床上,她突然觉得夙时之前说得其实还是很有道理的。他们还要抓幻梦精,五千冤魂还等着断念伞呢,着实不应该为了个凡人再耽误时间里。何况真正的陈阿蛮和默娘已经死了。
人间此时正是深秋,夜里水曦音被呼呼吹来的风给冻醒了。她起身来,发现窗户没关,迷迷糊糊地她便想着去关窗户,一时间竟忘了屋里其实还该有个人的。
水曦音抽了窗户的桁板想要关窗,但她手里不稳,桁板哐当一声掉在了院子里。水曦音这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她凝目一看,却发现夙时正在院里泡澡。而那破破烂烂的澡盆正对着窗口。
“水曦音!”夙时切齿喊了她一声,他光着膀子躺在澡盆里,脸色苍白发紫,眼眸中却刺出来逼人的飒气。
水曦音一怔,她连忙关上窗户。鬼知道这家伙大晚上的泡哪门子澡啊!
“我什么都没看见。”水曦音隔着窗户解释,“而且你这...是阿蛮的身体,不是你的。”
“你说什么!”闻言,水曦音感觉窗外的人更生气了。
不管了,水曦音不再理他,关了窗户便爬上床继续睡觉。她是真的累了,凡人累了就需要睡觉,不然会累死的,她可不想累死,太憋屈了。
第二日,夙时却生病了。
老妇趴着床前急得眼眶通红,“阿蛮,你怎么......”老妇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儿子到底还是太羸弱了点,瞬间后悔自己昨日给他送药了。她摸了摸阿蛮的额头,道:“你等着,娘去村头把张大夫请过来。”言罢便急匆匆的跑出了家门。
水曦音看着老妇如风的影子,感叹着这当娘的这般强壮,反倒是阿蛮这般弱不禁风的。
她啧啧摇着头。
“咳咳!”夙时虚弱的躺在床上,气恼道:“陈阿蛮这副身体太废物了!”言罢竟岔了气,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水曦音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胸口,帮他顺了口气,忍着笑看床上快把心肝都咳出来的人,道:“好了,谁让某位自作自受的神君大半夜泡什么冷水澡啊?”水曦音看着夙时气得冒烟的脸,实在忍不住了,她扑哧笑出了声。
夙时闭上眼,“滚!”他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尤其是这个不知感恩的蠢货。
“行吧。”水曦音也不同他吵,拍了拍手真的滚了。
水曦音在鸡棚里喂着唯一一只还没被她吃进肚子里的母鸡,想着夙时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心情别提多美好了。
“咯咯咯......”它学着老妇喂鸡的样子,笑道:“多吃点,多吃点。”水曦音把手里的鸡食都洒给它。
很快,老妇便带着村里唯一的张大夫回来了。
她一进门却见水曦音还在喂鸡,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扶她,急道:“默娘啊,你现在可不能乱动。”说着,老妇连忙唤道:“张大夫,您先给我这个儿媳妇把把脉。”
水曦音愣住了,不是请来给陈阿蛮看病是嘛,人都快咳死了,怎么现在还有闲工夫关心起自己来了。
张大夫是一个白须白发的驼背老翁,他捻着胡子同老妇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笑,随后把帮水曦音把起脉来,眉头皱成了个八字。
“怎么样?”张大夫的手才搭上脉,老妇便着急问道:“怀了吗?”
“咳!”水曦音被她吓了一跳,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什么!”她连忙收回了手。
“哎!”老妇拽着她的手又递给张大夫把脉,嘴里嘟囔道:“羞什么啊默娘?”她蹙眉看着水曦音,“让张大夫好好看看,娘的药很灵的!”
“我......”水曦音这才明白了怎么个回事,她不自觉红了脸。原来夙时大半夜想不开去泡冷水澡是因为......
张大夫一脸严肃,把了会儿脉后同老妇摇了摇头,道:“脉象上尚不明显,应是...”张大夫看着老妇那一脸期待的模样,又道:“应是快了。”
闻言,老妇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想明白了,拍了拍水曦音的肩膀,“快了好啊,定是那药不太行。隔天娘再去寻个有用的药来。”
“不...不用!”水曦音着实怕了,她又羞又悔,连忙溜出了家门。
她拔腿就跑,老妇大喊着:“默娘,早些回来,娘等你回家吃饭!”言罢又叹着气对张大夫道:“怕是怪我这儿子不中用啊!”
张大夫笑而不语,跟着老妇进屋帮陈阿蛮看病。
水曦音一口气跑到了村外的林子里,她冷静了会儿。发现林子里有许多值钱的草药,好久之前她和柏衍在山里的时候经常会摘草药回家,拿来入药或者带到集市上卖了换钱。
思及此,水曦音便在林子里寻起药来。忽然,她听到一阵笛声。走进去竟在一处墓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你!”水曦音走近她,敛眸道:“把断念伞还回来!”
幻梦精先是一愣,待听道“断念伞”后瞬间认出了水曦音的身份,她慌了起来,作势便要逃跑。
“休要再跑!”水曦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断念伞我借用几日便会还回去。”幻梦精好言道,随后狠了眸子,“水阁主得罪了!”
言罢一掌打晕了水曦音。
默娘的这副身体虽不至于像陈阿蛮那般羸弱,但也就腿脚好点哪能受得住幻梦精的一掌。水曦音感到自己脑袋嗡疼,一瞬间就疼晕了过去。
等到水曦音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扶着头往村里走。边走边骂,这幻梦精下手也太重了,她感觉她脑袋要碎了。
水曦音快走到家门口时隔老远便望见夙时站在门口朝小路上望着。他似乎看见自己了,跛着脚往她这边走着。
过了会儿,水曦音果然看见夙时顶着张臭脸看她,“躲哪去了?”他上下打量着他,讥笑道:“本君还以为你死了呢。”
水曦音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待回了家门便见老妇端着饭同她招手,“默娘回来了,快!来吃饭了!”
“知道了!”水曦音应了声,她真的觉得有人在天色渐暗的黄昏端着饭碗等着她回家吃饭是一件...嗯...还不错的事。
晚上,老妇依然热衷于早早推他们进屋睡觉并且再一次锁死了门,只是这次倒没再来送药。
水曦音不用问也知道,她逃走后老妇带着张大夫给夙时看病那场景......一定比她想象的还精彩,甚至...难言......
“本君今日没找到毒药。”夙时先开了口,有些无奈。
“哦。”水曦音哦了一声,将今日她在林子里撞见幻梦精并被打了一巴掌的事告诉他。
果然,夙时听罢便骂了声:“蠢货。”
水曦音已经懒得理他了,踢了他一脚,问:“那神君大人有什么好办法吗?”
“回去。”夙时有些生气道。
水曦音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只要他们回归仙体,便是一百个幻梦精也打不过一个夙时。可是...她总觉得这老妇若是突然死了儿子儿媳很可怜。天上一日人间便是一年,她瞅着这老妇已然是印堂发黑,估摸也没几年了。
水曦音觉得他们应该替陈阿蛮和默娘给老妇送终。
“明日你我再去林子里看看。”水曦音道:“就这样。”
夙时冷哼了一声,不理她。
翌日一大早,老妇便早早起来去锄地。在老妇走后水曦音便急急把夙时从床上叫起来。由于他们谁都不愿退让去睡椅子,便一人睡一头,互不打扰。
二人来到林子里,四处找着。但他们除了找到了两个土坟外什么都没发现。
倒是在林子深处摔了一脚。
夙时蹙着眉,不耐的扶起摔倒的水曦音,“本君以为你好手好脚的不至于走不好路,现在看来,是本君高看你了。”
水曦音崴了脚,她有些无奈,她也没想到她竟然还不如个跛脚的人走路稳。
“先回去吧,看来那幻梦精已经走了。”
“就算没走,凭现在的你也看不见。”夙时无情道。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外走,走到林里一条小沟旁边时却不知从哪窜出一头野猪来。
在水曦音还没反应过来时,野猪已经顶着一嘴尖刺的獠牙朝她扑了过来。眨眼间夙时的胸口的血已然洒到了她的脸上。
野猪的獠牙刺穿了夙时的身体,而那野猪也被他狠狠打了一拳后晕了过去。
“你......”水曦音看着眼前的人慢慢往下倒着,他的嘴里不断往外流着浓稠的血,胸口处早已是血迹斑斑。
“你别死!”水曦音红着眼眶,泪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她抱着夙时,用手堵住他胸口汩汩流着的血,眼神慌张。
见此,夙时却是一愣,他审视地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人影,她哭了,为何?
陈阿蛮的身体死后他便是夙时了,水曦音...为何为他哭?
“夙时!”水曦音扯着哭腔看着怀里眼神越来越迷离的人。
夙时,她是在为自己哭为了夙时哭。
眼前的人影模糊的只剩一片虚白,夙时慢慢抬起手,他忽然想摸一摸她的眼睛了,那双为他流泪的眼睛。
“没事......”他是声音很小,“我很快......”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手便重重落了下去。陈阿蛮的这具身体彻底死了。
没事....我很快...会回来找你......
怀里的人闭了眼,身体的温度也慢慢消失。水曦音有些无措,她比谁都清楚怀里抱着的不过是一具羸弱凡人的身体,而神君夙时只是回归了仙体并没有死。可自己为何会很难受,为什么突然好怀念...怀念这两日的阿蛮和默娘......
然而,不待水曦音再多想什么,一阵黑气向她袭来。晕过去之前她看见一堆魔族打扮的士兵朝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