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封信 烽火少侠
亲爱的彼得：
今天，也许你正跟着父亲彼得大叔在你们家乡的教堂里面做祷告呢？当然，你们一定是在祷告和平，但愿人类远离战争，人们远离痛苦。
我还记得，彼得大叔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们爱这个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多祝福，多祈祷，多关怀，多感恩！”现在想来，他说得多好啊！
彼得，你还记得在县城西郊那一座寺庙吗？对，就是“上封寺”。据说在过去，这里的和尚个个武功高强，有一次皇上私巡此地时遭遇了一伙土匪强盗，因为庙里的和尚挺身护驾，才得以保全性命，皇上回京后，没有忘记对寺庙的和尚进行封赏，后人为了纪念这件事，就把这座寺庙称为“上封寺”了。其实寺庙的规模并不算大，是一个二进四合院落，中间是一座大殿，供奉着一尊三米多高的泥塑金身观音菩萨，宝相也算庄严肃穆，周围环坐着三百六十尊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罗汉。东西两侧厢房则是客堂和禅堂，另有执事寮房、山门房、亭台及走廊和花园。这座寺庙虽然简陋，却也算古朴深邃，平时烟火缭绕，远近香客不断。作为善良救世化身的观音菩萨，在晨钟暮鼓中，抚慰着人世间那些受伤的心灵。
我想，菩萨跟你们天主教的上帝一样，也是爱天下一切生灵的。可是，日本鬼子入侵时，一枚炸弹像长了眼睛一样落到了观音庙的院落中间，爆炸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把大殿震塌了一角，观音菩萨的头也被弹片削开震落了。在这样的烽火连天的岁月，还真的应验了那句老话，“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想想，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哪里顾得上我们黎民百姓的死活呢？上封寺被炸毁后，这里便断了香火。没有了香客的来往，显得十分荒凉清静，就连以往的小路都长满了野草，当然一般人都不会关注这里，渐渐地，上封寺便成了一众小叫花子们临时聚集落脚的容身之所。说起来，这也算得上是这里的观音菩萨能为人世间做的最后一件善事吧。
还记得那个小宝吧，他也成了孤儿，跟其他小叫花子们一起在这里落脚了。他的父亲谭铁匠虽然有了黄药师的救治，病情稳定了下来，但是不久后的一天，“猪面八”这个坏家伙因为对他敲诈勒索不成，突然带着几个鬼子兵，冲进了他们的铁匠铺，说是有人举报他们为山上的抗日游击队造枪造炮，把他们的全部家当都给砸毁了，还把过来理论的谭铁匠一顿乱揍。因为脏腑受伤严重，再加上急火上攻，到了当晚的下半夜，虽然黄药师带着黄锋赶了过来，对着巨阙、关元、少府、公孙等穴位一阵猛扎，然而纵有万般能耐，还是无力回天了。但见谭铁匠一口气接不上来，白眼一翻腿一蹬，就抛下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的小宝，撒手人尘含冤而去了。
“猪面八”呀“猪面八”，多行不义必自毙。小宝当时两眼恨得喷出了火，牙齿把下唇都咬出血来了。一个好端端的家说没了就没了，此仇不报非君子，他不得不混在其他无家可归命运相同的流浪儿里一起在这菩萨庙里安家了，伺机寻找报仇的机会。
彼得，自从上次配合“锄奸队”炸毁了鬼子的军火船后，我和丁当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由于日本鬼子对进城的人查得越来越严，所以好久没进城了。这天，我和丁当决定进一趟县城，其实也不为什么，我们就是想，既然“锄奸队”的成员走了，干不了大事，那我们就自己干点小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只要能让鬼子们睡不着觉或吃不下饭就行。说来说去，自从经历了这么一些事情之后，有时会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自己就是什么英雄好汉了。
在赶往县城的小路上，我和丁当像是出了笼子的小鸟儿，心情很高兴，随口便唱起了山歌：
“猪面八，猪面八。
好事冇有做一件，
坏事干了一石擘，
想你做个正经人，
你却做只大王八。
跟着鬼子不长久，
枪炮一响命白搭
哈哈哈……”
“铁蛋，蛋哥，你们，要，要去哪？”钱多多和小胖墩两个跟屁虫，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嗯，我们就是随便出来逛逛，你们管得着吗？”我两眼看着天，满不在乎地回答道。这钱多多和小胖墩都是傻乎乎的人，如果跟在我们后面那可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是让他们回去吧。
“我，我们也想，想跟你们出来，逛逛，嘿嘿，逛逛。”钱多多咧开嘴巴笑了起来。说完，他还从身上拿出两个小番薯，送到了我和丁当的手上。
“对，带着我们进城吧，铁蛋哥，我们很久没在一起玩了。”小胖墩也在一旁哀求道。
“那，看在这两个番薯的份上，那就带上你们俩吧。”我和丁当呵呵地笑了。我们把番薯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甜滋滋的，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番薯了。
彼得，你可别笑话我们。人性都是有弱点的，谁叫这番薯那么诱人呢？要怪就怪这不争气的肚子。
“铁蛋哥，我知道‘小白’的一个小秘密，才要跟你们进城的。”小胖墩没好东西拿出来，便找了个好借口。他知道小白鸽是我和丁当心里的最爱，不由我们不同意。
“‘小白’，上次不是在围楼那边发现了吗？还搞到了一份重要情报，是吧，小胖墩。”我说道。
“我可说的是，在城里，在城里。”小胖墩补充说明道。
“城里？城里什么地方？”丁当急道。
“嘿，嘿嘿，进了城，才告诉你们。”小胖墩咧开嘴干笑着，神秘兮兮地说道。
“不说？怕不怕我揍你小子。”这回轮到丁当着急了，他并不想吃这一套。
“算了，算了，小胖墩，你跟我们一起进城吧。”我捏了一下小胖墩的耳朵说道。我早就想搞清楚“小白”的来路，不能让它再去助纣为虐了。
彼得，你是知道的，县城的规模虽然不算大，可是十分坚固。它有七八米高的古城墙，周围还有五米多宽的护城河包围着，据说这古城墙和护城河还是好几百年前建成的，后来历朝历代又不断地加固修复。想要进城，只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可以进去。但是自从上次“锄奸队”炸毁了日本鬼子军火船后，为了防止共产党游击队的时常袭扰，他们又将南、北两个城门给关闭了，只留下了东门和西门可以进出。到了晚上，鬼子兵就会将护城河的吊桥竖起来，这时候整个县城便成了铁桶一个，真是固若金汤，要想自由自在进出城里，可以说比登天还要难。
距城门口两公里处是一个叫富村湾的小村庄，那是进城的必经之路，村头的马路边有一个简易茶庄，搭了个布棚子，五六张四方桌，每个四方桌又摆有四张长条板凳。来自五湖四海的过往客商都喜欢在这里打打尖歇歇脚。
茶庄老板姓陈，是个精明的人，短发方脸，行事利索，口中不停地吆喝着，“老哥，来了你呐，请坐请坐，好咧，一壶高山绿茶——”
“这日本人防守也真严格，一直都是这样子吗？”一个黑脸大叔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向一位正要挑着柴火进城贩卖的老汉问道。大叔说着外地口音，四旬光景，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小风箱，一头是黄得黑亮的竹筐，里面放着几把小锤子、几块煤饼，还有一堆碎铁片和几张手掌大的碎布。铁蛋在村子里见识过这样的行当，晓得他应该是一个补锅匠。
“听你口音，一定是粤西那边来的吧，你可不清楚，自从日本人进城后，就没消停过，你看，前些日子他们的军火船被炸，所以对进城的人查得更加严了，这日子，卖柴火也难啰。”老汉叹了口气回答道。看他头发灰白，满脸沧桑，一定是过着清苦艰难的生活。
“这狗日的，有事就好，说明有人在暗中搞他们日本矮仔，他不给我们好日子过，我们也要让他们没有好日子过。”坐在另一桌的一个青年小伙愤然说道。
“嘘！可别谈论政事，谁能保证周围没有奸细？让日本人晓得了，那可要被抓起来杀头的。”陈老板赶紧过来对小伙劝道。
那位老汉接着说道：“前些天，有个生意人进城时，日本宪兵借口说他私通共党游击队，把他身上的本钱给抢去了，他一气之下就大骂那些日本鬼子，结果被揍得遍体鳞伤不说，还被关进了牢房，我看是活不了几天啦！”
“这年头，能活下来已经谢天谢地了，我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黑脸大叔瞧了一眼陈老板，两手一摊显得一脸的无奈。他是走江湖漂四方的，见识可多了，这乱世年代，揾食真的不容易。
“老板结账。”青年小伙给了钱，咬了咬牙，不再说话，站起来自顾自地往县城去了。
茶庄鱼龙混珠，人多眼杂，我和丁当他们没有停留，跟在了小伙后面不远处。今天进城的人三三两两，稀稀拉拉的，有的人是要进城做点小本生意，有的是要采购些洋火、盐巴之类生活用品，当然也有的人可能就是串串门走走亲戚，但看上去，每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
距县城越近，我们越感觉到有一股子杀气扑面而来，心情也随着紧张起来。要晓得，平时城门口也就只有三三两两几个鬼子和伪军值守，可是今天，吊桥过去，城门口布满了木马和铁丝网，掩体上还架着一挺机关枪，守护的鬼子兵似乎增加了不少，如临大敌。
每个人进城都要反复搜身，补锅匠的东西被翻了个底朝天，老汉挑着的柴火也被刺刀扎得差不多散了架。可是当青年小伙要进城的时候，日本鬼子却硬生生地将他拦了下来，说他的手上有厚厚的老茧，一定是握过枪杆子，必是山上游击队派出来的奸细，不由分说，就把他抓了起来，这个青年小伙本来是在浈江河边一个码头干搬运的，因码头被日本人征用丢了工作，于是想来这里投靠一个开布庄的远房亲戚讨碗饭吃的，现在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没办法解释清楚。只听到鬼子嘴里呜哩哇啦不知说着什么鬼话，青年小伙心里当然不服气，不停地挣扎，鬼子见状用枪托猛砸。
看到日本鬼子这么嚣张，我怒得气血上涌，不由从裤腰上拔出了弹弓。丁当赶紧压住了我的手，“铁蛋哥，现在可不行，可不行哟！”他认为，面对鬼子那冷冰冰的枪口，我们的弹弓能起什么作用呢？
“是，是哟，我，我们，会，会吃，吃枪子儿的！”钱多多紧张得手上、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都是怕死鬼，小胖墩看了看钱多多那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彼得，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小伙被打得头破血流，昏倒过去，在无法动弹的时候，才被两个伪军拖走，也不知以后是死是活。
我们本想趁那些鬼子忙乱之际闯过关卡，一个伪军却冲了过来端着刺刀把我们拦了下来，喝斥道：“喂，站住，你们几个细佬哥，不在家里好好呆着，进城干啥？”
“干你啥子事哟，我们玩耍去，咋的啦？”我最讨厌这些为日本鬼子效劳的汉奸，气道。
“哟！小小年纪，你倒长能耐了？没看到我手上的家伙？它可没长眼睛哟！”伪军拉了拉枪栓，吓唬道。
“枪没长眼睛，难道你没长眼睛？”丁当也瞧不起这些没有脊梁骨的人。
“对，眼睛长屁股上去了？”小胖墩上来也在一起帮腔道。
“细佬哥，嫌命太长？敢骂我？我揍死你们，等你们好早点投胎去。”伪军举起枪托就要砸过来。
“住手！停下！”正在城门口与日本鬼子闲聊的汉奸翻译“独眼龙”，听到这边吵闹，一路小跑赶了过来，将伪军生生地拦住了。
“这是我的通行证。”我小心翼翼地从衣兜里将一张巴掌大的纸片递给了“独眼龙”。这是“冇田”司令签发给舅爷的，我偷偷地带在身上。
“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们，哦！想起来了，你是‘老酒胡’的小外甥，其他几个人是谁？”“独眼龙”看了看通行证，然后像守门狗见到陌生人要闻个气味一样围着他们转了两圈。
“当然是我的伙伴啰，这个叫丁当，那个是小胖墩，多多你们应该是认识的，他爸爸是钱富贵。”我一一介绍起来。
“你们不知道现在形势很紧张吗？还要进城来玩耍？”“独眼龙”被“锄奸队”修理过几次，没以前那么张狂了。
“我舅爷没空，叫我进城来买些酒饼回去做酒用。”
“杜君，什么事的没有？”一个脸上满是粉刺疙瘩的鬼子小队长刚刚处理完那个青年小伙的事情，这时候也走了过来。
“小野队长，要紧事的没有，‘老酒胡’的娃子，进城买做酒的料头。”“独眼龙”回过头哈着腰谄媚地对那个鬼子军官说道。
“哟西，‘老酒胡’，酒的这个，顶瓜瓜，送酒的，快点送。”听到“老酒胡”的名字，这个叫小野的队长眼睛突然一亮，伸出了大拇指，脸上的粉刺疙瘩也涨红了起来。
“听到了吗？细佬哥，小野队长叫你舅爷快点把酒送过来，他的没酒喝了。”“独眼龙”将小野的话翻译给铁蛋听。
“知道了，我们明天就把酒送进城来。”我嘴里应道，心里却说，喝死你们去。
“哟西，哟西。”这鬼子小队长说完就到前面去了。
小胖墩咬着丁当的耳朵问道，“鬼子是不是说‘要死’、‘要死’？”
丁当一听乐了，点头悄声说道：“是呀，他们早该死了。”
“细老哥，还不快滚蛋，哦，对了，记得跟‘老酒胡’说，我那里也没酒了，也要送点酒过来。”等小野一走开，“独眼龙”摆了摆手，很不耐烦地说道。我听了真够气的，这家伙喝酒从来就是赖账不给，舅爷也拿他没办法。
进了城，拐了个弯，看不见“独眼龙”了，我们就大胆地骂了起来：
“独眼龙呀独眼龙，
心眼黑呀心肠坏，
有钱可以喝酒，
没钱你就滚蛋。
跟着鬼子王八蛋，
小心后面有炸弹
把你炸个稀巴烂！”
来到了十字街口，先去哪里呢？他们看着我，让我拿主意。
“先搞清楚小白的情况再说。”我挠了挠头决定道。因为每次见到小白，它总能给大家带来意外的惊喜。
“那好吧，我带你们去。”小胖墩说完，一马当先，小屁股一扭一扭地在前面引路。
我们不敢走大街，只好选择在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左穿又拐，好一会儿，才远远地看到一座典雅的大宅院，但见它的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十分森严。阎王殿是不是也这样恐怖？可能是吧。
呵呵，小胖墩呀小胖墩，咋不早说，这不就是日本宪兵司令长官“冇田”的公馆吗？上次我和丁当、胡可儿就是在这里遇见那个“刘半仙”的，后来当然就是发生了“冇田”司令差点被两位英雄给刺杀的事件。要不是上次龙队长跟我们说起，我们还真不晓得那两位英雄就是表哥胡杰和“刘半仙”，更不晓得他们两个人竟然也是“锄奸队”的成员。
“铁蛋哥，我就是看到‘小白’飞进这座房子里去的。”小胖墩用手指着“冇田”公馆，语气十坚定。
“你是啥时候发现的？”我问道。
“有些日子了，有一天我跟着老爹进城卖柴火，结果被一个人看中说全要了，我和老爹当然很高兴，就一直跟着他来到了这里，把柴火挑进了这大房子后面的厨房去了。”小胖墩回忆起来。
“后来呢？”大家都着急地问道。
“后来嘛，你们猜猜看。”小胖墩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这时候他倒不想急着回答。
“再不说，把他抓住，挠他痒痒。”我知道小胖墩最怕别人挠痒痒的了，有一次在河里游泳时，笑得他呛了几次水。
“哈哈哈，好吧，好吧，我说不行吗？”别人还没挠他的痒痒，小胖墩自己倒先笑了起来。他停住笑继续说道，“在院子里，你们晓得吧，我看到一个跟我们差不多的细佬哥，正捧着那只‘小白’在喂食呢！”
“再，再后，后来呢？”钱多多接茬道。
“再后来？我觉得自己头脑是有点犯迷糊了，竟然想跟那小日本崽子打招呼来着，结果他瞪了我一眼，说‘快滚蛋’，我真是自讨没趣。”小胖墩懊恼道。
“哈哈哈，你小子想跟鬼崽子玩？那肯定是吃臭风菜了，眼睛花了，脑子懵了。”丁当笑着说道。
“你咋知道的，头一晚上我家真的是吃了臭风菜了，放点小辣椒很好吃呢！难道你家没吃过？”小胖墩惊讶道。这臭风菜其实就是用缸腌制大白菜时，因为没有密封好，酸中带着一股轻轻地臭味，如果用竹笋丝、辣椒跟它一起炒来吃，那也别有一番风味。当然里面再加上五花肉，那更好吃，不过这已经很奢侈了。
大家听他这一说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笑啥？我当时是想弄清楚，‘小白’为什么会进了鬼子窝的？”小胖墩有点气恼地说道。
“那弄清楚了吗？”我关心地问了起来。
“当然没有，老爹叫我不要在这里玩耍，后来就回家了。”小胖墩答道。
彼得，也许你也跟我一样，一直在想，这“小白”的主人家是谁呢？它又是给谁送情报的？真是一千个一万个想不到，它的家竟然在“冇田”公馆，是专为日本鬼子服务的。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到了“小白”的家，小胖墩也算是立了一个大功。
“小胖墩，你真行！”我捶了一下他的胸膛，表扬他道。
“铁蛋哥，嘿嘿……”小胖墩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他两边的大虎牙。
好了，今天我也有点累了，想睡觉了，信就写到这里吧！
再见啦，彼得。
你的好朋友铁蛋
一九四五年五月一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