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爷们儿要脸
进入五月，长征食堂的生意愈发火爆起来。
只是天气日渐炎热，服务公司的啤酒供应还是跟不上。
也不知道陆广发想了什么办法，昨天下班的时候兴冲冲地跟职工们宣布明天开始供应啤酒，一天两千升。
大家一听都乐坏了。
两千升！饭店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这要是天天有，到了月底，所有人都能发一大笔奖金！
今天是供货的第一天，一大早，冯春到了食堂，刚换完衣服，就听后院里一阵突突突的声音，走过去一看，一辆三轮大篷车缓缓地拐了进来，车篷里是一个巨大的铁罐，上面还写着“顺义县啤酒厂”几个大字。
这就是燕京啤酒了。
站在旁边的李大头有点失望，不过还是自我安慰道，“燕京就燕京吧，总比没有强吧？”
等车停好，坐在副驾驶的陆广发第一时间跳下来。
看到众人都挤了过来，陆广发笑笑，“怎么样！一车都是！”
有人疑惑，“这么大的罐，怎么卸车啊？”
“卸车？不用！”
陆广发大手一挥，“等到十点钟，就开到饭店前面去，排队交钱，凭票购买！”
九点钟，等高昌志到了饭店，看到之后惊为天人。
“老陆你能耐啦！从哪儿搞的？”
看着高昌志递过来的中华，陆广发得意地点上一支。
等嘴里吐出烟圈，才解释道，“服务公司不给配货，我就自己去几个啤酒厂跑了跑，到顺义的时候，发现他们厂长老李居然是我小学同学！妈的当年玩泥巴他还不如我呢！”
“我跟他一顿忆当年，他当时就答应我，只要卖的完，以后每天给咱们供两千升啤酒，风雨无阻！直到国庆节！”
“嗨呀！”
陆广发得意地拍了拍大腿，“反正是该该咱们单位发财！这几个月奖金是有着落了！”
说罢，他找了红纸、毛笔，提笔写了几个大字，叫冯春和小顾去贴到门口。
小顾拿着几张纸翻来覆去看不明白。
“这、这写的什么呀？”
凑过来帮忙的高昌志哈哈大笑，“没文化了吧？这个是二简字，其实就是餐厅供应散装啤酒。”
二简字是简体字的第二次简化应用，只是很多字体改得太激进，推行了几年，到86年就停了。
唯独餐厅、停车、鸡蛋、啤酒这些，在后来还算是常用。
小顾扭头不理他，不过仨人还是贴好了红纸。
没出半个小时，还未营业的餐厅门外就排出了一百多米的长队。
到了十点钟，王恨美打开门，饭店里立刻冲进来一大堆人，除了依旧是来吃包子馄饨的，其余人都径直冲向柜台交钱买啤酒。
现如今瓶装的啤酒大都只能出现在高端些的商店和饭店，市民消费，基本就是散啤为主，价格倒也不贵，四毛钱一升，故而来人大多都异常豪放。
一批人买了票，转头就跑去车跟前眼巴巴地等着。
冯春一边维持秩序，一边看着王恨美在那里收票。
王恨美看不惯这些人乱糟糟的样子，直接找了根拖把头，把大铁罐敲得咣咣响。
“排队！排队！不排队不卖给你们！”
众人只得乖乖排队，又等了片刻，她才满意地扭头去安排司机“开闸”。
接啤酒的工具就是一根蛇皮管，通到大桶里“哗哗”响，引出来，只要略往下放，就接出来，手往上一伸就停住。
司机手里端着一个两升的大杯，以此反复，给众人接啤酒。
队伍一开始挪动，后面的小伙子的汗顺脖淌顾不上擦，只举着暖水瓶、端着脸盆往前蹭，女人们拎着铝壶、塑料桶，抻脖踮脚张望，老年人提溜着空酒瓶两眼发亮。
第一个拿铝水壶的男人买了两升，结果水壶装不下，他愣是在跟前喝完了一升，才把剩下的接走，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好家伙！”冯春看着这些人，心知这两千升啤酒估计撑不了多久。
冯春、小顾、高昌志几人分开内外，忙得鸡飞狗跳。
两千升啤酒，开张两个小时，就卖出去一千八百升。
到了数字，陆广发直接叫停，后面没排上队的人顿时怨声载道起来。
“明天！明天还有！一个时间！”
陆广发大声喊道，“在店里点菜超过一块五毛钱，就可以点一杯啤酒！”
这下不少人眼睛又亮了，有人当即点菜，加上啤酒一起卷包会。
这个中午，冯春算是见识到了酒的威力。
卖酒、捆绑销售两条，除了把两千升啤酒消化得干净，还让餐厅多卖了不少菜肴。
如是几天，忙忙碌碌里，冯春白天默默观察，晚上则是开始写自己新小说的提纲。
不知不觉一周过去，周二休息这天，冯春照例要去蹭课。
今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跑到燕大的报刊亭里买了一本文艺报。
等到了教室里，他依旧习惯性地坐在后排的角落。
此时教室里的人还不多，他随手翻看着文艺报上苏晚晴的评论，心中对目前的状态感到满意。
重活一世，哪怕如今身处文学的黄金时代，他也不觉得像自己这样忽然冒出头来的新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哪怕自己手里攥着绝对优秀的作品，很多事情依然要考虑周全。
靠实力融入圈子，自然没问题，但是一来时间更久，二来既然有机会做点开创性的东西，自然要把扬名的机会留给身边的人。
其实冯春要是自己写这个文化寻根的评论，都用不了一星期，三天就写出来。
为什么不自己写呢？爷们儿要脸。
搞文学评论这东西，还是有点严肃性的，所以真让冯春自己换个马甲给自己摇旗呐喊，传出去可就太丢人了。
教室里的人陆续多起来，301宿舍的四个女生也联袂登场，坐到了第三排早就占好的位置。
几人还没坐下，站在苏晚晴旁边的肖静拐了拐她，特意往冯春那边指了指，几女顿时反应过来，推搡着要让她过去，苏晚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架不住宿舍几人的催促，她还是踩着扭捏的步子走到了后排。
走到冯春旁边，女生的声音有些被加热的纤细，“那个，嗯……帮你占了座了，过去坐吧？”
冯春闻言挑挑眉，打量着面前格外羞涩的苏晚晴，站起身来，“好哇。”
苏晚晴闻言心中顿时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回去的时候，步伐都轻盈了不少。
班里其他人眼看着冯春跟着苏晚晴一起坐到了前排位置，也顿时明白其中的暧昧，不由得行起了注目礼。
俩人坐在三排的中间位置，冯春的座位靠着过道，再往里就是四个女生一字排开。
苏晚晴并不是第一次跟冯春并排坐在一起，早在图书馆门口的那些时日，不知道一起坐在桌前多久。
当时她只觉得这人高高大大，真是挡风。
可现如今，彼此间的距离依旧是那十几公分，但她总觉得有一股连绵不绝的热量在朝着自己传递过来，好像要把自己烫伤。
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上课铃终于响了。
这周的大课是文学史，主讲人是洪子城。
洪子城可谓是彻头彻尾的燕大人，18岁考进北大，22岁毕业留校任教，直至今日，已经是44岁。
他没着急讲课，而是拿起一本跟冯春手中相同的文艺报，一脸欣喜。
“跟大家公布一个好消息，在上次我们上课集中讨论《棋王》之后，咱们班的苏晚晴同学关于《棋王》的文学评论正式发表了！其中关于‘文化寻根’这个思路的表述，可以说是振聋发聩啊！”
他扭头看向苏晚晴，“来来来，苏晚晴同学，上台讲一下你的心得体会。”
苏晚晴闻言顿时有些慌乱，她茫然无措地站起来，走上台前，看着台下上百双眼睛，忽然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了冯春，此刻他正靠在椅背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仿佛一切都风轻云淡。
苏晚晴忽然觉得心中有了勇气，她整理了一下当初写稿子的思路，硬着头皮讲完了自己的评论内容。
“很好！”洪自成看着台下的众人，“我有一种预感，‘文化寻根’或者说‘寻根文学’是肯定要列入当代文学的历史的！”
他看看刚刚坐下的苏晚晴，一脸热切。
“我仿佛看到了新一代的文学研究者正在向我走来啊！”
苏晚晴不语，只是低头看着冯春放在桌上的那本《文艺报》。
此时在看文艺报的，自然不止苏晚晴一个人。
一间办公室里，穿着一身白西装的林芳低头看着手里的文艺报，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欣喜。
大一还没上完，竟然就能自己发表文学评论，还是在文艺报这种杂志社。自己这个闺女说一句才女也不为过了。
这样的表现，让她愈发坚信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没有问题。
只要把闺女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那就……
想到此处，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上次见面的细节。
放下文艺报，她伸手拿出一支记事本，用钢笔在上面写下冯春两个字，然后重重点了两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