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是女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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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穿进书里时,正被绑在刑架上受刑。原主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却因新帝登基即将被凌迟处死。我忍着剧痛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是个女儿身。为活命,我拿出现代管理学整顿东厂,竟让新帝刮目相看。直到那夜他醉酒抚上我喉结:“魏卿,你这里...为何如此平滑?”我冷汗涔涔跪下请罪,却见他突然扯开龙袍露出束胸。烛火摇曳中,少年天子的声音带着醉意:“别装了,朕知道你是女子。”巧了,朕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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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陈腐的药气,像是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鼻腔深处。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粗粝的砂石,刮得喉咙生疼。更深的,是那侵入骨髓、无孔不入的剧痛,从四肢百骸的每一寸骨头缝里钻出来,疯狂撕扯着我的神经。骨头……我的骨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碾碎了。又或者是……被寸寸拉开?混沌的意识被这非人的痛楚硬生生拽回一丝清明。眼皮沉重得像压着两座山,我用尽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昏黄摇曳的火光首先刺入眼帘,光线浑浊,仿佛蒙着一层黏腻的血雾。空气湿冷,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阴寒霉味,紧紧裹住皮肤。我费力地转动眼球,视线模糊地扫过上方。粗大的横梁上垂下几条锈迹斑斑的铁链,末端连接着冰冷沉重的镣铐,此刻正紧紧箍在我的手腕和脚踝上。铁链绷得笔直,将我以一个“大”字悬吊在半空,身体被拉伸到极限,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被撕裂的肌肉,痛得我眼前阵阵发黑。

视线艰难下移,落在自己的“身体”上。入目的是一片刺目的深红——是血,浸透了破碎的白色里衣,在胸口、腰腹、大腿处晕开大片大片暗沉、黏稠的图案。那血还在缓慢地往外渗,沿着破烂的布料边缘,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下方污秽不堪的石板地上,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嗒…嗒…”声。

这……不是我的身体!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痛楚。我猛地挣扎了一下,铁链哗啦作响,牵动全身伤口,剧痛如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让我窒息。但这剧烈的动作,却让我清晰地感觉到胸前那层厚厚裹缠的布帛之下,某种被强行压抑、勒紧的柔软存在感,正随着我急促的呼吸,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闷痛和隐秘的胀涩。

女儿身!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得我脑中一片空白。绝望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心脏,比刑架上的铁链更沉重。

就在这时,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猛地刺入脑海深处:

“魏忠贤……九千岁……权倾朝野……只手遮天……”

“新帝登基……清算阉党……罪大恶极……剐三千六百刀……凌迟处死……”

九千岁?魏忠贤?凌迟?!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我再也忍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沫。血点子溅在眼前冰冷的刑具上,迅速晕开。

完了!我穿成了历史上那个恶贯满盈、即将被千刀万剐的大太监!而且……还是个女的?!这开局,比直接下油锅还刺激百倍!

“嗬……”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和恐惧的抽气,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干涩沙哑,完全不似人声。

这细微的动静,却惊动了刑房角落的阴影。

“哟?醒了?”一个阴恻恻、带着几分戏谑的尖细嗓音响起,像毒蛇吐信。

阴影里慢悠悠踱出一个人。他穿着深青色圆领窄袖袍,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面皮白净无须,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嘴角噙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细长、闪着幽冷寒光的小刀,刀尖上还沾着一点新鲜的血渍。

“魏公公,”他踱到刑架前,凑得极近,那股阴寒的气息几乎喷到我脸上,带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脂粉气,“您老人家这身子骨,可真是硬朗啊。寻常人,这‘弹琵琶’的滋味儿,第一轮就该疼死过去了。您倒好,还有力气喘气儿?”

他手中那柄薄如柳叶的小刀,有意无意地在我裸露的、血肉模糊的肋骨上轻轻刮过。冰冷的刀锋贴着骨头,带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和深入骨髓的剧痛。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浓烈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声凄厉的惨叫堵在喉咙里。

“啧啧啧……”那太监咂着嘴,欣赏着我因剧痛而扭曲抽搐的表情,眼中闪烁着变态的兴奋光芒,“到底是伺候过先帝爷的九千岁,这份忍功,咱家佩服!不过嘛……”他拖长了腔调,刀尖恶意地在我胸前被血染红的裹胸布边缘轻轻一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皇上的旨意,可是要三千六百刀,一刀都不能少!少一刀,咱家就得替您补上!咱家还指着您这身‘宝贝’肉,给皇上交差,给咱家自个儿挣个前程呢!”

他口中的“宝贝”二字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嘲讽和贪婪。那刀尖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染血的布料,清晰地传递到被紧紧束缚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生理性的剧烈战栗。

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比刚才单纯的肉体痛苦更令人窒息。

他会发现!他一定会发现这层布下的秘密!一旦暴露……凌迟都将是奢望!等待我的,将是比死亡更恐怖百倍的羞辱和酷刑!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喉咙深处逸出,带着濒死的绝望。

那太监阴鸷的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我眼中那瞬间无法掩饰的、超越酷刑本身的巨大恐惧。他脸上的戏谑更深了,刀尖更用力地压向那层被血浸透的布帛,似乎要刺探下面隐藏的“惊喜”。

“怎么?魏公公?”他几乎贴在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毒蛇般的滑腻,“您这身子骨……莫非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怕咱家瞧见不成?嗯?”

就在这千钧一发、我几乎要彻底崩溃的瞬间——

“哐当!”

刑房那扇沉重、布满锈迹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地牢里回荡,震得墙壁上的火把都猛地一晃。

一个穿着同样深青色宦官服、但帽上无金饰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写满了惊惶失措。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持刀太监脚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张、张公公!不好了!皇上……皇上急召!宣魏……宣九千岁即刻去养心殿觐见!”

那被称作张公公的持刀太监动作猛地一僵,脸上的残忍笑意瞬间凝固,随即扭曲成惊愕和难以置信:“什么?!皇上召见?现在?!”他猛地转头,刀子般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报信的小太监脸上,“皇上……召见这个罪该万死的阉狗?!”

“是……是!千真万确!”小太监吓得浑身筛糠,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是司礼监掌印王公公亲自传的口谕!马车就在外面候着!让……让立刻把人带去!不得有误!”

张公公握着刀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节捏得发白,眼神在我身上惊疑不定地扫视着,充满了不甘、怨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皇权威严的深深畏惧。那柄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小刀,此刻仿佛变成了烫手的烙铁。

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像要在我身上剜出几个洞来,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算你这条阉狗命大!来人!给他松绑!弄件衣服!快!”

沉重的铁链“哗啦啦”地从手腕脚踝上松开,早已麻木的身体骤然失去支撑,我像一滩烂泥般软倒下去,重重摔在冰冷黏腻的地面上,激起一阵呛人的灰尘和血腥味。剧烈的震荡再次撕扯开全身的伤口,痛得我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昏厥过去。

几个狱卒七手八脚地冲上来,粗暴地将一件不知从哪个死囚身上扒下来的、散发着恶臭的破旧外袍胡乱套在我血污狼藉的身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他们像拖拽一袋垃圾般,粗暴地将我架了起来。

身体悬空,双脚虚软地拖在地上,每一次颠簸都像在受刑。被拖出阴暗潮湿的刑房,刺目的天光猛地刺入眼中,我下意识地眯起眼,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流下。

马车在宫道上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急促的“轱辘”声,每一次颠簸都精准地撞在我全身的伤口上,痛得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那件肮脏的外袍。胃里翻江倒海,血腥味和牢狱的腐臭在喉间翻涌。我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随时可能昏厥过去的黑暗。

不能倒!绝不能倒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吼,在灵魂深处疯狂咆哮。那个张公公怨毒的眼神,那柄闪着寒光的刀,还有这具身体深处那个足以让我万劫不复的秘密……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得我遍体生寒。

马车终于停下,帘子被粗暴地掀开。我被两个面无表情、孔武有力的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来。膝盖重重砸在养心殿前冰冷的金砖上,骨头碎裂般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喉头又是一甜。但我死死忍住,将涌上来的血沫硬生生咽了回去。

“罪臣魏忠贤,奉旨觐见。”架着我的侍卫声音平板地通传。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混合着龙涎香、墨香和某种沉水木清冽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与刑房的阴冷腐臭形成天壤之别。我被半拖半架着,踉跄地拖入殿内。

殿内光线通明,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藻井。御案之后,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端坐着,正低头批阅奏章。年轻的帝王,朱靖。他穿着常服,身姿挺拔,烛光在他低垂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峻和疏离。

我被拖到御案前数丈之地,侍卫猛地一松手。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扑倒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我脑中嗡嗡作响。

剧痛和眩晕如同海啸般袭来,我蜷缩在地,像一只垂死的虾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脖颈淌下,混着血污,在身下昂贵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污浊。

死寂。殿内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我压抑不住的、粗重痛苦的喘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冷汗浸透了后背,黏腻地贴在冰冷的金砖上。那高高在上的沉默,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御案后才终于响起一个声音。年轻,清朗,却像是淬了冰的玉石,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魏忠贤。”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本能,挣扎着抬起头,视线艰难地向上抬起,越过冰冷的地砖,越过明黄色的御案边缘,终于对上了那双眼睛。

年轻的帝王朱靖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朱笔。他微微前倾身体,手肘支在御案上,十指交叉撑着下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正俯视着我。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审视物品般的冰冷探究,仿佛在看一件被打碎了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评估着它是否还有丝毫利用的价值。

那目光穿透了我破烂肮脏的外袍,穿透了皮开肉绽的伤口,似乎要直抵我灵魂深处那个最致命的秘密。我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跳动。

“朕听闻,”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字字如重锤,“你昔日执掌东厂,麾下番子如狼似虎,爪牙遍布朝野,替先帝爷办了不少‘漂亮’差事。”

他刻意在“漂亮”二字上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意。

“如今,东厂在你倒台之后,人心惶惶,形同虚设,连京畿地面几个泼皮无赖的案子都办得拖泥带水,惹得御史台弹劾的奏章堆满了朕的案头。”朱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我狼狈不堪的身躯,最终定格在我冷汗涔涔、血色尽失的脸上,“朕很好奇。”

他身体微微后靠,倚在宽大的龙椅靠背上,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铛。”

那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大殿里异常清晰,如同丧钟敲响。

“一个能把东厂经营得铁桶一般、让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九千岁……”他微微停顿,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眼底却毫无笑意,“难道就只教会了他们如何用刑、如何构陷、如何……为自己敛财铺路吗?”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突然汹涌:

“朕,需要一个能办事的东厂!而不是一群只会欺压良善、中饱私囊的废物!”

“告诉朕,魏忠贤,”他俯视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你这条残命,除了能多挨几刀,还能为朕做点什么?”

机会!

这个词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笼罩在我心头的绝望和剧痛。求生的本能被彻底点燃,在死亡的悬崖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全身的伤口还在叫嚣,喉咙干涩得冒烟,但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道冰冷的审视目光。

“陛……陛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吐出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腹的剧痛,但我必须说下去,“罪臣……罪臣昔日……确有滔天之罪……万死难辞其咎……”我艰难地喘息着,积攒着力气,“然……东厂之弊,非……非一日之寒……”

朱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那双寒潭般的眸子,似乎凝滞了一瞬,专注地落在我脸上。

“昔日东厂……权柄过重……而……约束全无……”我忍着剧痛,努力让思维在混沌中凝聚,搜刮着现代管理学那些最基本、也最核心的概念,“番子行事……只论结果……不论章法……只问亲疏……不察贤愚……赏罚……全凭上位者一时好恶……长此以往……岂能不……乱?”

我停顿了一下,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但我知道不能停。

“若……若陛下……尚信罪臣……残躯尚有一丝……可用……”我挣扎着,试图挺直一点脊梁,这个微小的动作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着血污滴在冰冷的金砖上,“罪臣……斗胆……恳请陛下……给罪臣……一个机会……”

我重重地喘息着,用尽最后的气力,吐出最关键的话语:

“罪臣……愿以……戴罪之身……重整东厂……立规章……明职责……严考校……行赏罚……令其……如臂使指……专为陛下……耳目爪牙……肃清吏治……拱卫天威!”

话音落下,整个养心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我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等待着最终的裁决。是立刻拖出去剐了?还是……一线渺茫的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冷汗浸透了那件破烂的外袍,紧紧贴在背上,冰冷黏腻。

良久。

御案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真切的叩击声。是朱靖的指尖,再次敲在了紫檀木的扶手上。

“呵……”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像是冰珠落玉盘,清冷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

“耳目爪牙?肃清吏治?”他慢悠悠地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魏卿,你这番话,倒是新鲜得很。比那些只会喊打喊杀、或者痛哭流涕求饶的,有意思多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瑾。”朱靖淡淡唤道。

殿内阴影处,一个穿着深紫色蟒袍、面容沉静、眼神内敛的老太监无声无息地躬身出现,如同一个影子。他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

“把他带下去。”朱靖的目光重新落回奏章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找个太医,别让他死在半道上。伤养好了,”他顿了一下,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就让他去东厂衙门。朕倒要看看,这条残命,能不能刮出点不一样的油水来。”

“奴才遵旨。”王瑾的声音平稳无波,躬身应道。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那口气一泄,排山倒海的剧痛和黑暗瞬间吞噬了我。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只听到王瑾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吩咐着:“来人,抬下去。”

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合拢。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涌来。

……

三个月后。

东厂衙门深处,议事厅。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新纸特有的味道,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血腥气——并非来自刑具,而是不久前几个办事不利、被当众执行鞭刑的档头留下的印记。

厅内陈设肃杀,黑檀木的案几线条冷硬。我端坐在主位,身上是御赐的崭新蟒袍,深青色的缎面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胸前的仙鹤补子被一层层厚实的束胸布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秘的窒闷。脸上的鞭痕虽已结痂,留下淡淡的粉色印记,如同某种屈辱的烙印。

下方,十几个档头分列两侧,垂手肃立。这些昔日骄横跋扈、只知媚上欺下的家伙,如今穿着统一的深青色公服,腰悬制式腰牌,脸上再不见往日的油滑懈怠,只剩下紧绷的谨慎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份厚厚的卷宗和一本装订整齐的《东厂条陈》——那是我在太医的汤药和剧痛的间隙里,咬着牙,结合现代管理理念和这个时代的特点,一点点抠出来的东西。

“北城赌档滋事案,”我的声音不高,带着重伤初愈后的沙哑,但在寂静的厅堂里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结案文书何在?”

一个身材矮胖的档头身体一颤,额上瞬间沁出冷汗,慌忙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份卷宗:“回……回督公,文书在此。滋事者七人,已按律羁押,赌档查封……”

我眼皮都没抬,指尖在案几上摊开的《条陈》副本某一页轻轻一点:“《条陈》第三章第七条,‘凡缉拿、羁押人犯,须于十二时辰内详录姓名、籍贯、事由、证据,经总旗以上官佐核验无误,附于案卷之首。’”

我抬起眼,目光冰冷地落在那份明显过于单薄的卷宗上:“你这上面,只有名字和‘滋事’二字。籍贯?证据?核验官佐的签押?都喂狗了吗?”

“扑通!”矮胖档头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督公恕罪!属……属下疏忽!属下这就去补!这就去……”

“疏忽?”我冷笑一声,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片刮过众人的耳膜,“本督看你是旧习难改!觉得抓几个泼皮混混,随便写几个字就能交差?还是觉得本督的条陈,是写来给你们垫桌脚的?”我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却吓得厅内所有人齐齐一哆嗦。

“来人!”我声音冷硬如铁,“张档头玩忽职守,依《条陈》罚俸三月!此案卷宗打回重做,若明日此时还填不满这规矩,你这身皮,就自己扒了滚出东厂!”

两个如铁塔般的番子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将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张档头架了出去。厅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因动怒而翻涌的窒闷感,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恢复了几分平静,却带着更深的寒意:“都看清楚了?本督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规矩!从今往后,东厂行事,只认这《条陈》!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做得好,该升的升,该赏的赏;做不好,该罚的罚,该滚的滚!再有阳奉阴违、敷衍了事者,张档头就是榜样!都听明白了?”

“明白!谨遵督公钧令!”厅内众人齐声应诺,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腰杆挺得笔直。

“散了吧。”我疲惫地挥了挥手。

众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脚步放得极轻,生怕再惹出一点动静。

议事厅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排山倒海的疲惫和胸口那被层层束缚的窒闷感立刻汹涌而至。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额角。冷汗,不知何时已浸湿了内衫的领口。

“督公。”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睁开眼,是王瑾的心腹,一个叫小顺子的小太监,垂手侍立。“王公公差小的来问,南边盐税那笔糊涂账的密档,督公这边可理出眉目了?陛下那边……似乎问起了。”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在左首第三个铁皮柜,丙字十七号卷宗匣。上面贴了黄签的便是初步厘清的账目和涉事人员名录。你拿去吧。”

“是。”小顺子快步上前,轻车熟路地找到卷宗匣,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迟疑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督公……还有一事。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去养心殿一趟。”

心猛地一沉。这么晚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脊背。我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撑着扶手站起身:“知道了。本督这就去。”

……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却莫名透着一股沉滞的气息。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人头脑发晕。御案上杯盘狼藉,几只玉壶东倒西歪。年轻的帝王朱靖斜倚在宽大的龙椅里,明黄色的龙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脖颈。他一手撑着额头,乌黑的长发有几缕散落在颊边,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平日里冷峻的眉眼此刻染上了一层迷离的醉意,眼尾泛着不正常的薄红。

“魏卿……来了?”他抬起眼,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我身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慵懒的沙哑,全无平日的清冷。

我心头警铃大作,立刻依礼跪倒:“奴才魏忠贤,叩见陛下。”伏地的瞬间,目光飞快地扫过御案旁侍立的王瑾。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像一尊没有表情的石像,垂下的眼皮遮住了所有情绪。

“起来……起来说话……”朱靖含糊地挥了挥手,身体在宽大的龙椅里不安分地动了动,似乎坐得不舒服。他眯着眼,目光像蒙了一层水雾,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在我脸上逡巡着,最终,竟缓缓定格在我的……喉间。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酒后的灼热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

“魏卿……”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醉意的沙哑,“你……你过来些……”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喉结!他没有喉结!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

我僵硬地依言向前膝行两步,垂着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那层致命的束缚。

“再……再近点……”他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呢喃,身体微微前倾。

浓烈的酒气混杂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只修长、带着薄茧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猝不及防地抬起,冰凉的指尖,带着酒后的灼热,精准地抚上了我的咽喉!

“嗬……”一声短促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出。

那指尖的触感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又滚烫!它没有在我男性象征的喉结处停留,而是顺着光滑的颈部肌肤,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缓慢的摩挲,一路向下,滑过那被蟒袍高领死死遮掩、却依旧平坦得诡异的地方!

“魏卿……”朱靖的声音贴得极近,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耳廓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你这里……为何……如此平滑?”

轰!

世界在眼前轰然崩塌!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所有在刀尖上行走的侥幸,在这一刻被这只手、这句话,彻底撕得粉碎!暴露了!完了!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四肢百骸瞬间僵硬如铁石。冷汗,大颗大颗的冷汗,在万分之一秒内浸透了里衣,顺着额角、鬓角疯狂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千钧一发!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的洪流!我猛地将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咚”的一声闷响,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陛下恕罪!奴才……奴才……”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濒死的绝望和巨大的惶恐,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异常凄厉,“奴才昔日……为求活命……曾……曾遭人暗害!喉间……受过重伤……伤及根本……才……才失了男儿之征……形同废人!此乃奴才此生……最大之耻!万死不敢污了圣听!求陛下……开恩……饶奴才一命!”

我将头死死抵在地砖上,不敢抬起分毫,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伪装而剧烈地颤抖着。冰冷的金砖透过额头的皮肉,寒意直透骨髓。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山上翻滚。殿内只剩下我粗重、绝望的喘息,以及那浓烈得令人窒息的酒气。

完了……他会信吗?一个太监,没有喉结……这借口,苍白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就在我万念俱灰,等待着雷霆震怒、或者更可怕的……当场验明正身的旨意降临时——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带着浓浓醉意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叹息。

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悉索声。

我下意识地,在极度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求生的希冀驱使下,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视线,首先撞上的,是朱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醉意似乎退去了一些,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嘲弄,有洞悉,有决绝,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共鸣?

然后,我的目光凝固了。

只见这位年轻的“少年天子”,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一只手,正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扯开了自己明黄色龙袍的前襟!

盘龙纽扣崩开,发出细微的脆响。

龙袍之下,并非想象中的中衣,而是……一圈又一圈、紧紧缠绕、勒得死紧的素白色束胸布!那布帛被用力拉扯,显露出其下同样被强行压抑的、属于女性的、圆润而柔软的轮廓!

烛火跳跃着,将这一幕映照得如同虚幻的梦境,又带着惊心动魄的真实。

朱靖微微扬起线条优美的下颌,烛光勾勒出他(她)细腻的颈项和平坦的喉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牢牢锁住我因极度震惊而骤然收缩的瞳孔。

一个沙哑的、带着浓重醉意、却又冰冷清醒得可怕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炸响在我的灵魂深处:

“别装了,魏卿。”

“朕知道你是女子。”

她(他)微微停顿,唇角勾起一个惊心动魄、却又带着无尽苦涩和嘲弄的弧度:

“巧了。”

“朕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