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梦魇
寒鸦掠过枯枝的刹那，庙檐残存的铜铃发出垂死的呜咽。
所谓梦魇，便是由一个人最深的执念显化而成，也是其淬炼的毒刃。
它会化作人心最恐惧的回忆，最隐秘的伤疤，最想要回到的过去，将人困在无尽的轮回中。
而此刻，叶纤凝回到了她八岁的那年。
这时的她，也不过是命比狗还贱的孤儿，至于被青玉神君收为弟子，则是一年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寒风呼啸，破败的庙宇摇摇欲坠，腐朽木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八岁的她蜷缩在破庙的供桌下，单薄麻衣裹着青紫的皮肉，根本挡不住刺骨寒风。
庙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三个提着柴刀的流民正挨个翻找稻草堆——他们饿红了眼，专挑落单的小乞丐下手。
“找到那丫头片子没？老子都快饿死了！”
为首的汉子踹开腐朽的门板，雪粒簌簌落在叶纤凝发颤的睫毛上。
“应该就是在这里的，这是那臭丫头的落脚地，外边那么大雪，她不可能还在外头。”
“小心些，那丫头滑溜得很，心也狠。”
供桌下的叶纤凝眼神死寂，将呼吸压得极轻。
瘦小的手掌里紧握着一块瓷片，边缘被她在一块石头上磨得锋利如刀。
柴刀划破草垛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她将手中的瓷片握地更紧了，深深嵌入她的掌心之中。
鲜血从手掌心滑落到瓷片上，随后滴落，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供桌前的破蒲团被一脚踢飞，月光从豁口漏进来，照见三双沾满泥雪的草鞋。
“大哥，这供桌底下还没看！“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逼近。
破布帘被猛地掀开，三张狰狞的面孔同时出现在叶纤凝眼前。
腐臭的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最前面的汉子脸上还沾着暗红色的碎肉。
“逮着了！“为首的汉子咧嘴一笑，黄黑交错的牙齿间还卡着肉丝，“小丫头片子还挺能藏。“
叶纤凝暴起而动，陶片划过一道寒光。
她的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更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
瓷片嵌入眼球的闷响与汉子撕心裂肺的嚎叫同时炸开，剩余两个流民愣神的刹那，叶纤凝已如瘦豹般从供桌下窜出。
她的动作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完全不顾腹部被桌角划开的伤口。
染血的瓷片划过第二人咽喉时，温热血浆溅在她冻得青紫的小脸上。
那瘦高个捂着脖子踉跄后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至死都不明白，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怎么会有这样的狠劲。
“小贱人！“最后那个尖嗓门的男人柴刀劈下，却砍在了供桌边缘。
至于叶纤凝，则是踩在供桌上借力滚到了香炉旁，炉中积灰被她扬成漫天灰雾。
当男人眯着眼胡乱挥刀时，她手中的瓷片已精准扎进他脚踝筋腱。
一时间，破庙内只剩下三个成年男人哀嚎或抽搐的声音。
但转瞬间，哀嚎声彻底消弭，周围突然安静的可怕。
叶纤凝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与血泊交界处，手中瓷片滴落的血珠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这就是所谓的梦魇？”她声音很轻，带着不屑的语调。
但不同往常的语调，已经表明她心境的不寻常。
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了些。
破庙的景象开始扭曲，三个流民的尸体如同蜡像般融化。
寒风停息，飘落的雪花凝固在半空，叶纤凝将瓷片随手一抛，那锋利的碎片竟直接穿透了地面，如同刺破了一层薄纸。
“太假了。“她抬起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真正的那个夜晚，我可没有这么干脆利落。“
破庙的幻象如褪色水墨般消散，叶纤凝却坠入更深的黑暗。
……
当她再度睁眼时，正蜷缩在血泊之中，气若游丝。
八岁的身体比记忆中更轻，肋骨也不知道被锤断了多少根，腹部以及左腿被柴刀劈开的伤口已经结满冰碴。
周围还躺着那三道流民的尸体，不过他们的死法却是相比上一个幻境，要惨烈许多。
两人被供奉的神像砸死，那尊泥塑的神像此刻碎成数块，一人被砸碎了胸口，另一人则被砸中了脑袋，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剩下一人稍好一些，只是身上布满了伤口，口吐白沫，中毒而死。
叶纤凝似无声地笑了一下，这才是那个雪夜的真实结局。
她确实用瓷片废了第一个汉子的眼睛，却是在从供桌下窜出时，被另外俩人抓住了脚踝拉了回去，腹部被结结实实挨上了一刀，鲜血流了一地。
然后就是被那壮汉泄愤似地往胸口砸了数拳，断了不知道多少肋骨。
说来也巧，偏偏这时候，那被供奉的神像忽然被寒风吹倒，恰恰将他们其中两人砸死，这才让她有了死里逃生的契机。
最终她便靠着藏在香炉里的毒药，不计一切代价地往最后一人嘴里塞，这才侥幸侥幸活了下来。
不过一介凡人，伤的那么重，其实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过，叶纤凝既然能在未来安然无恙地成为青玉神君的弟子，自然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死掉。
而按照记忆中事情发展的顺序，那么接下来要登场的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想起那人，叶纤凝一时间也陷入了追忆之中，眼角溢出点滴晶莹。
不过，转瞬她便咬牙站起身来，强撑着一口气，拖着残破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离开。
哪怕只是幻境，她也不想重蹈覆辙，将那人牵扯进自己的因果里边来。
而也在叶纤凝离开破庙的瞬间，原本好端端的天气，忽然刮起寒风暴雪。
再回头望去，那里哪还有什么破庙啊，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她松了一口气，无力地瘫倒，但幻境中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她彻底掩埋。
但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时，前方忽然出现一抹青色光晕。
光晕中浮现出一道模糊人影，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小萝莉的形象。
叶纤凝瞳孔骤缩，那娇小的身影，分明是她此刻八岁的模样。
但和她的一身粗布麻衣不同，那幻影分明穿的是灵霄宗的真传弟子服饰。
“你还真是倔强啊。”幻影声音稚嫩，有着和叶纤凝同样的嗓音：“一般人陷入梦魇，要么沉溺美梦，要么被恐惧吞噬，你倒好，偏要逆着因果走。”
“还是说，真不愧是我？”
它的语气，带着叶纤凝平日里的调调，那种玩世不恭中带着几分狡黠的腔调。
与此同时，风雪也渐渐平息，露出周围一片虚无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