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微光
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艰难地穿透苏黎世湖面的薄雾时,林晚已经坐在了客厅那张冰冷的白色餐桌旁。
她没有像前几天那样茫然发呆,面前摊开着她用新手机搜索打印出来的几份资料——苏黎世几所语言学校的简介。
德语的字母像冰冷的密码,看得她头晕眼花,心底那点刚冒头的勇气摇摇欲坠。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顾砚钦穿着熨帖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挽着,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无声地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他没有看她的资料,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
“决定了?”
他啜了一口咖啡,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林晚指尖捏着那张印着密集德语信息的纸页,纸张边缘被她无意识揉出了细小的褶皱。
“我……先了解下”
她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这些学校……好像都要求有基础,或者入学测试……”
可她现在连最基本的问候语都说不利索。
顾砚钦放下咖啡杯,陶瓷杯底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语言不是壁垒,是工具。怕学不会?”
他挑眉,目光锐利地扫过她。
“不是怕学不会,”
林晚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声音里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倔强
“是怕……来不及。”
她怕自己还没找到方向,还没真正站起来,那份被他点醒的、微弱的勇气就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挫败中消磨殆尽。
她更怕自己会再次习惯依赖,习惯这种看似安全实则虚无的庇护。
顾砚钦沉默了几秒,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看穿了她心底的焦灼和更深层的恐惧。
他忽然站起身,走向书房。
林晚星的心沉了一下,以为他对自己这毫无头绪的挣扎失去了耐心。
就在她指尖冰凉,几乎要把那页纸捏破时,顾砚钦回来了。
他将一个薄薄的、看起来像名片夹的黑色皮质小本子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打开看看。”
林晚星疑惑地拿起那个触感温润的小本子,翻开。
里面不是名片,而是一张张裁剪整齐的卡片,每张卡片上用一种极其工整、带着点锐利锋芒的字迹,写着一个德文单词或短语,下面配着中文注释。
从最基础的“Guten Tag”(你好)、“Danke”(谢谢),到稍微复杂一点的日常用语、数字、方位词……甚至还有几句简单的自我介绍。
字迹是顾砚钦的。
林晚认得。
文件袋里那张写着地址的便条就是这种笔迹。
卡片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翻阅过多次。
“这是……”林晚震惊地抬头看他。
“几年前刚接手欧洲业务时做的。”
顾砚钦重新坐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没人天生就会。从零开始,只能硬啃。”
他指了指那堆卡片,“发音不准没关系,敢说就行。对着镜子说,对着湖里的鸭子说。丢脸?这里没人认识你林晚星是谁。”
他拿起咖啡杯,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散开的薄雾,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
“语言学校可以帮你系统化,但能不能钻出壳,靠你自己迈出第一步。是继续在这里看着资料发愁,还是现在下楼,用你这几句蹩脚的德语,去街角的面包店买一个可颂回来当早餐,你自己选。”
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有一条清晰得近乎残忍的路径和一个摆在眼前的、微小的选择。
林晚握着那叠温热的卡片,指尖微微颤抖。
卡片上锐利的字迹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掌心。
她低下头,目光死死锁在卡片上那句最简单的“Guten Morgen”(早安)上。
字母的排列组合在眼前旋转、跳跃。
沉默在空旷的客厅里蔓延,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苏醒的微响。
顾砚钦没有再催促,只是安静地喝着咖啡,目光落在远处湖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唰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没有看顾砚钦,只是紧紧攥着那几张基础卡片和一张小额瑞士法郎纸币(顾砚钦之前给她的零用),低着头,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炮弹,径直冲向玄关。
她甚至忘了换鞋,穿着室内拖鞋就拉开了沉重的入户门。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让她打了个激灵,头脑却异常清醒。
门在身后合拢。
顾砚钦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从湖面收回,投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欣慰的微光。
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针,刺在林晚裸露的脚踝和脸颊上。
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羊毛开衫,却挡不住那股从心底蔓延开的寒意和紧张。
街道干净得发亮,积雪被铲到路边堆成整齐的小丘。
行色匆匆的路人裹着厚厚的大衣,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一切都井然有序,带着一种无声的疏离感。
她攥着卡片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
面包店就在公寓楼转角不远处,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
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透过巨大的玻璃橱窗透出来,映照出里面琳琅满目的面包和蛋糕,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那扇门,此刻在林晚星眼中却像通往未知战场的入口。
她站在马路这边,像个被冻住的雕塑。
卡片上那几个简单的单词在眼前模糊又清晰。
“Guten Morgen”……
“Ein Croissant, bitte”(一个牛角包,谢谢)……
发音对吗?语调会不会很奇怪?店员会不会听不懂?会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尴尬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双腿,让她寸步难行。
她甚至想转身逃回那个温暖的、安全的公寓。
可顾砚钦那双深邃平静、却又带着无形压力的眼睛,仿佛就在身后注视着她。
“丢脸?这里没人认识你林晚是谁。”
那句话像鞭子,狠狠抽在她退缩的神经上。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凛冽到刺痛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她抬脚,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穿过了空无一车的窄路,站到了面包店温暖的玻璃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