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荒而逃
正午的阳光毒辣，海鲜市场里弥漫着咸腥的海风气息。刘漫漫跟在父母和林家夫妇身后，踩着湿漉漉的水泥地面，耳边尽是商贩的吆喝声和冰块碰撞的脆响。
“刚上岸的东星斑！最后两条！”
林家阿姨眼疾手快地挤进人群，刘漫漫站在外围，看着大人们为晚上的烧烤宴讨价还价。林少霖凑过来，鼻尖上还挂着汗珠：“听说这里的墨鱼丸绝了，要不要...”
话音未落，一艘渔船靠岸的汽笛声打断了他。渔民们抬着满筐的活虾螃蟹上岸，散客和餐厅采购员立刻蜂拥而上。刘漫漫被挤得踉跄了一下，三十五岁的灵魂在这具年轻身体里本能地感到不适应。
“小心！”林少霖扶住她的肩膀，自然卷的发梢蹭过她的脸颊，带着阳光烘烤过的温度。
采购完回到度假村已是下午三点。刘漫漫帮着把海鲜分类放进冰箱，龙虾的钳子还在不甘心地张合。母亲擦着汗说：“都去休息会吧，晚上还要烧烤。”
回到房间，冷气扑面而来——她这才想起出门前忘了关空调。刘漫漫拉开窗帘想透口气，突然察觉到一道视线。
对面阳台上，李青禾正捧着本书，阳光在他白T恤上投下窗格的阴影。见她看过来，他下意识合上书，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书脊上《素描进阶教程》几个字清晰可见。
刘漫漫挑了挑眉。前世那个在领奖台上光芒四射的少年，此刻竟像个偷看被抓包的高中生。她礼节性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拉上了窗帘。
“咚咚”——敲门声响起。
“漫漫？”林少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我妈带了自己做的酸梅汤，冰镇的。”
窗帘缝隙间，她瞥见对面阳台已经空无一人。不知为何，这个发现让她松了口气。
“来了。”她应道，顺手将空调调低了两度。冷气呼呼地吹着，却吹不散心头那丝莫名的躁意。
傍晚的烧烤架前，大人们忙着腌制食材。刘漫漫坐在藤椅上，看着林少霖笨手笨脚地串虾，虾尾不时弹动，溅他一脸水花。
“噗——”她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接过竹签，“我来吧。”
炭火升起时，度假村的灯光次第亮起。刘漫漫不经意抬头，看见对面露台上，李青禾正和一个中年男人下象棋。那男人面容严肃，每走一步都要沉吟许久。李青禾垂着眼睫，乖顺得与白天判若两人。
“看什么呢？”林少霖递来一串烤好的扇贝。
“没什么。”她接过扇贝，鲜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再抬头时，对面露台已空无一人，只剩一盘未下完的残局。
夜色渐深，麻将声和笑声混着炭火的噼啪声。刘漫漫借口透气骑单车到附近的海边，潮水一波波漫过脚踝。月光下，她看见不远处的礁石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李青禾独自抱着素描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海浪声中，铅笔突然“啪”地断了。他懊恼地翻找备用铅笔时，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两人隔着十米的沙滩对视。这一次，刘漫漫没有移开目光。
潮水涌来，漫过她的脚背，冰凉刺骨。
“李青禾！”刘漫漫的声音在海风中格外清晰，“这么晚坐在礁石上很危险！”
月光下，她看见少年的身影明显僵住了。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突然亮了起来，像是有人突然点亮了两盏小灯笼——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我...我在画...”李青禾手忙脚乱地合上素描本，差点从礁石上滑下来。他稳住身形，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就是...随便画画...”
刘漫漫踩着湿滑的礁石向他走去，海水不时漫过她的脚踝。走近了才看清，他怀里抱着的素描本上赫然是刚才烧烤区的场景——虽然只是草稿，但能清晰辨认出她坐在藤椅上串虾的侧影。
“黑灯瞎火的，你能看清什么？”她挑眉问道，语气里带着三十岁人才会有的了然。
李青禾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他慌乱地合上素描本，却忘了手里还握着断掉的铅笔，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我...我白天记在脑子里...”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声音越来越小。
刘漫漫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个心理学研究——人在紧张时总会不自觉地暴露真相。她看着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少年，突然觉得有趣极了。前世那个让她仰望的学霸男神，此刻竟然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学生。
“给我看看。”她伸出手。
李青禾像捧着珍宝一样递过素描本。借着月光，刘漫漫看到纸上不仅有烧烤场景，还有她站在海鲜市场里的侧影，甚至还有她拉窗帘时的剪影——每一张都标注了精确的时间。
“你跟踪我？”她眯起眼睛。
“不是！”李青禾急得从礁石上跳了下来，差点踩进水里，“我就是...就是...”他抓了抓头发，“我们住在对面，自然就...”
刘漫漫突然笑了。这个理由蹩脚得可爱。她把素描本还给他，转身要走。
“等等！刘漫漫。”李青禾突然叫住她，“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海风突然变得很大，吹乱了刘漫漫的短发。她回头看着月光下的少年，他眼里的期待纯粹得让人心疼。
“三中数学竞赛第二名，”她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谁不认识？”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岸边。身后传来李青禾慌乱收拾画具的声音，还有他小声的嘀咕：“原来她记得...”
潮水再次涌来，这次直接漫到了她的小腿。冰凉的海水让她突然清醒——她刚才为什么要走过去？为什么要看他的画？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初中生的心思？
远处度假村的灯光温暖明亮，林少霖应该还在玩他的QQ炫舞。刘漫漫加快了骑单车的速度，像是要逃离什么。但脑海里却不断回放李青禾那双发亮的眼睛，还有他小心翼翼护着素描本的样子。
“真是见鬼了...”她低声咒骂，却不知是在骂谁。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纱帘在刘漫漫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揉着眼睛走到窗前，“唰”地拉开窗帘——
对面阳台上，一个系着围裙的服务员正弯腰擦拭玻璃茶几。房间门大敞着，床铺已经收拾得一丝不苟。
“退房了？”刘漫漫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帘布料。昨晚礁石上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那个眼睛亮晶晶叫她名字的李青禾，就这么不告而别了？三十五岁的灵魂本该对此毫不在意，可胸口却莫名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林少霖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手里还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豆浆。
刘漫漫松开皱巴巴的窗帘：“没什么，就是...”
“哦～”林少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拖长了声调，“找昨天那个小画家啊？”他促狭地眨眨眼，“他们一家天没亮就走了，我晨跑时看见的。那小子抱着个素描本，一步三回头的。”
豆浆的热气氤氲上升，刘漫漫接过杯子时被烫了一下手指。
“谁找他了？”她抿了口豆浆，甜度刚好，“就是奇怪对面怎么换人了。”
林少霖笑得见牙不见眼，自然卷的头发在晨光中像朵蒲公英：“是是是，我们漫漫怎么会对初中生感兴趣～”
“闭嘴吧你。”刘漫漫作势要踢他，却瞥见服务员从对面房间拎出一个垃圾袋——里面隐约可见揉皱的纸团。其中一个纸团半展开着，露出熟悉的素描线条。
她突然放下豆浆，抓起手机就往外跑。
“哎！早点还没吃呢！”林少霖在身后喊道。
刘漫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对面别墅前，恰好赶上垃圾车来收运。
“请等一下！”她气喘吁吁地拦住保洁阿姨，“那里面的纸...我能看看吗？”
保洁阿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从垃圾袋里翻出那个半展开的纸团。刘漫漫小心翼翼地展开——果然是一幅素描。画的是昨夜礁石边的场景：月光下的少女站在海水中，回眸的瞬间发丝飞扬。画纸一角还写着小小的日期和时间，旁边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这还要吗？”保洁阿姨问。
刘漫漫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个星形涂鸦。前世她曾在李青禾的高中课本里见过同样的标记，当时还以为是他的什么特殊符号。
“不要的话我就...”
“我要的。”她飞快地将画纸折好塞进口袋，“谢谢阿姨。”
回到房间，刘漫漫翻开床头柜上的纸质笔记本。昨天去前台借电话时，她无意中瞥见登记簿上李青禾的班级信息——高一（3）班，和她同班。
口袋里的素描纸微微发烫。窗外传来林少霖的喊声：“漫漫！我妈说下午去沙滩拍合照！”
“知道了！”她合上笔记本，指尖却不自觉摩挲着口袋边缘。
远处的海面上，朝阳已经完全跃出了地平线。
某个落荒而逃的少年大概不知道，他们即将迎来整整三年的同窗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