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探源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3章 血寿衣

灯管还在苟延残喘地嗡嗡作响,惨白的光晕在狭窄的货架通道里投下摇晃的影子。灰尘、过期点心的甜腻,还有那股驱之不散的陈旧纸张霉味,再次成为空气的主调。我,陈默,坐在收银台后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泥泞里的标枪。

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门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和暗红冰晶灼烧痕迹的水磨石地面上切割出几块刺眼的光斑。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铁锈味,那是血衣娘娘留下的最后一点气息,顽固地渗透在每一粒尘埃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未愈的裂痛,颈侧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则传来一阵阵细微、却如同毒牙啃噬骨髓般的幻痛。

第七组的文件还压在收银机下,冰冷打印体的“永寂”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铁钉。解除监控,非撤销罪名。这间破败的小卖铺,成了秩序与混乱之间唯一被默许的缓冲带。一个被放逐的守门人,守着一扇不知何时会再次被敲响的门。守夜人的夜,果然漫长而粘稠。

我拿起那个放在收银台上的黑色小盒。盒身冰冷,沉实,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失去了往日那种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邃光泽,此刻看起来就像一块普通的、陈旧的金属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盒盖边缘光滑的棱角。盒子里很安静,那把黑剪像是耗尽了所有力量,陷入了最深的蛰伏。只有当我将精神力极其微弱地探入,才能在最深处感应到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如同极地冰核般的死寂寒意,以及……那点早已熄灭的纯白光点留下的、空茫的余烬。

“妆奁”……契约……

血衣娘娘那两点猩红的怨毒目光,那惊鸿一瞥的、苍白妖异的下半张脸,还有识海深处那道来自“界外”的冰冷指令——“断……红……线……”——如同冰冷的刻刀,反复刮擦着神经。线断了,暂时的。但契约还在,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缠绕在灵魂深处。那把剪刀,既是枷锁,也是唯一能斩断枷锁的利刃。代价,是我的命,或者更多。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打破了小卖铺内死水般的寂静。

不是门轴转动。

是收银台最底层那个加固过的、内衬铅板的铁皮柜。柜门紧闭着,锁孔冰冷。但那声“吱呀”,却像是从柜子内部的黑暗深处传来,带着某种金属锈蚀缓慢移动的滞涩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刮擦着内壁。

空气瞬间凝滞。

嗡嗡作响的灯管光芒似乎都黯淡了一瞬。

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那扇紧闭的柜门。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网,极其小心地蔓延过去。没有能量波动,没有阴寒气息,只有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极度不安的……物质层面的异响。像是生锈的合页在无人触碰下自己摩擦,又像是……一只冰冷僵硬的手指,在黑暗中……轻轻地……划拉着铅板。

持续了大约三秒。

声音消失了。

死寂重新降临,只剩下灯管单调的嗡鸣。

幻觉?还是那场风暴残留的余震,在物理层面上留下的、尚未平息的“伤痕”?就像墙壁上那些被暗红冰晶灼烧出的焦黑印记?

我缓缓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黑盒盒盖。没有起身查看。有些门,暂时不开为妙。尤其是在你清楚里面可能关着什么的时候。

就在这时,巷子外传来了引擎低沉的咆哮声。不是送货的破旧小货车,那声音浑厚、稳定,带着一种昂贵机械特有的力量感和精密的压迫感。咆哮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巷口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清脆、利落的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

“哒、哒、哒……”

节奏稳定,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带着一种精确计算过的距离感。声音穿透小卖铺虚掩的玻璃门,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的视线投向门口。

光影晃动,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套装,线条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完美勾勒出优越的身材比例。肩上随意搭着一件纯黑色的羊绒大衣,质地肉眼可见的昂贵。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脸上架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冷硬的下颌和一抹色泽极淡、近乎无色的唇。

没有进门。她就站在门口狭窄的光影交界处,像一尊突然降临、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精美雕塑。墨镜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门内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冰锥般的穿透感。

空气里弥漫的灰尘、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似乎都被她身上那股清冽、昂贵的冷香强行推开了一段距离。

“陈默?”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悦耳,却没有任何温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确定口吻。不是询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指依旧搭在黑盒冰冷的盖子上。富家女。而且是那种掌控欲极强、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富家女。麻烦的味道,比过期点心的霉味更令人不适。

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沉默,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店内一片狼藉的景象——翻倒的货架、散落的商品、墙壁上焦黑的灼痕、地面上残留的暗红冰晶印记……最后,落回我身上,墨镜镜片上反射着灯管惨白的光。

“看来传闻不假。”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能把‘第七组’逼得签下城下之盟,甚至划出‘缓冲区’的人,总该有点特别之处。”她顿了顿,像是斟酌用词,又像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即使现在看起来,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还没洗干净身上血泥的……幸存者。”

尖刻,直接,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她不是来买东西的。

“说事。”我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带着战斗留下的创伤和长久沉默的滞涩,在这寂静的小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墨镜下,那抹淡色的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很好,开门见山。”她抬手,动作优雅而精准,从随身那个看不出牌子、但皮质和做工都透着天价气息的手袋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档案袋的封口用蜡封着,印着一个极其繁复、带着古老家族徽记纹路的印章——一只盘旋的、眼睛镶嵌着红宝石的乌鸦。

“啪。”

档案袋被她随手扔在收银台上,落在我面前,发出沉闷的声响,震起一小片灰尘。

“我需要你找一个人。”她言简意赅,墨镜后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压力,锁定了我,“我父亲。苏远山。”

苏远山?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本市的商业巨鳄,苏氏集团的掌舵人,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的头条。一个身价足以买下几十条这种破巷子的人物。

“报警。”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富豪失踪,该找的是警局,不是我这间被标记的破铺子。

“报过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七十二小时。毫无进展。监控完美。行踪轨迹消失得……像是人间蒸发。警方初步结论:无绑架迹象,无财务纠纷,无仇家线索。倾向于……自主消失。”她吐出最后四个字时,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的嘲讽。

“所以?”我扫了一眼那个印着乌鸦徽记的档案袋。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

“所以,他们找不到。”她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那股清冽的冷香更浓了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但我父亲不会‘自主消失’。他失踪前三天,行为开始出现异常。焦躁,失眠,频繁在深夜独自进入书房,锁门,禁止任何人打扰。书房里……会传出一种声音。”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墨镜后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冰面下的裂痕。

“一种……像是指甲,或者某种更坚硬的东西……在反复刮擦……木头的声音。”她的声音压低了些,那冰珠般的质感里,终于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持续整夜。”

刮擦木头的声音?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收银台下的铁皮柜。刚才那声“吱呀”……

“最后一次进入书房,是深夜十一点。佣人第二天早上发现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窗户紧闭,从内部反锁。书房中央,他最喜欢的那张红木书桌上……”她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如同淬了冰,“放着一件东西。”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的档案袋:“照片在里面。现场唯一留下的‘线索’。”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档案袋冰凉的牛皮纸表面。蜡封的乌鸦徽记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凹凸感。没有直接打开。

“为什么找我?”我抬起眼,看向她墨镜后模糊的轮廓。一个掌控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失踪,留下诡异的线索,富家千金不去找更专业的侦探或动用家族力量,反而找到我这间刚刚经历过“深红级”污染事件的破败小卖铺?

墨镜下,那抹淡色的唇线似乎又抿紧了一瞬。

“因为那件东西,不是凡物。”她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探究的锐利,“因为警方和家里动用的一切常规、非常规手段,都查不到它的半点来历。也因为……”她微微停顿,似乎在权衡,最终,冰冷的字眼清晰吐出,“……你铺子周围残留的能量场读数,和那件东西散发出的……‘异常频率’,有百分之十七点三的吻合峰值。虽然微弱,但存在。第七组的非公开数据库里,这种峰值只标记过两次。一次是三个月前城东老宅灭门案现场的残留物,另一次……就是你这里。”

百分之十七点三?异常频率吻合?我的瞳孔微微收缩。城东老宅灭门案……那案子我记得,一家五口,死状极其诡异,像被抽干了所有水分,成了蒙着皮的骷髅,现场没有任何入侵痕迹,只在一面镜子上发现了几道用血画的、意义不明的扭曲符号。案子最后成了悬案,封存在警局最深的档案室里。

苏远山的失踪现场,留下了类似的东西?还和我这铺子扯上了关联?

麻烦。巨大的麻烦。而且是带着“异常”腥味的麻烦。卷入富豪失踪案,本身就是漩涡,更何况还牵扯到这种层面的诡异。第七组虽然解除了监控,但“永寂”档案意味着他们随时可能以“失控风险”为由,将我连同这间铺子一起抹掉。

“佣金。”我收回手,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旧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拒绝?这个女人的眼神告诉我,她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放弃。而且……那百分之十七点三的峰值,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刚刚平复的神经里。血衣娘娘的“红线”断了,但新的“线头”,似乎已经悄然出现。

“你开价。”苏墨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钱对她而言,显然只是一个数字。

“不是钱。”我的目光扫过她价值不菲的套装和手袋,落回她墨镜后的眼睛,“我要你动用苏家的一切资源和人脉,查一件事。”

“说。”

“查最近三个月,全市所有非正常死亡、尤其是死因离奇、现场留下无法解释物品或痕迹的卷宗。重点是……”我顿了顿,指尖在冰冷的黑盒上轻轻一点,“……死者或其亲属,是否接触过一件特殊的古董——一件红色的、样式非常古老的……嫁衣。任何相关的传闻、记载、哪怕是只言片语的线索,我都要。”

“嫁衣?”苏墨的墨镜微微抬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瞬间又恢复了冰冷,“理由?”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我的声音同样冰冷,“这是交易的前提。答应,我接你的委托。不答应,门在那边。”我抬了抬下巴,指向门口。

空气再次凝滞。只有灯管单调的嗡鸣。

苏墨静静地站在那里,墨镜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脸上,审视着,权衡着。那股清冽的冷香似乎都带上了一丝紧绷的意味。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成交。”最终,冰珠落盘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资料我会让人送来。最迟今晚。”

她说完,没有丝毫停留,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哒、哒、哒……”,干脆利落地消失在巷口的光影里。那辆昂贵的跑车引擎咆哮了一声,迅速远去。

店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嗡嗡的灯管和我。

我伸出手,拿起那个印着乌鸦徽记的档案袋。指尖用力,轻易地捻碎了冰冷的蜡封。

抽出里面的东西。

首先滑出的是一张放大的现场照片。

拍摄角度是书房门口。房间很大,装饰是典型的低调奢华,深色实木书架,厚重的波斯地毯。正对着镜头的,是一张宽大、厚重的红木书桌,桌面光可鉴人。

而书桌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件……衣服。

一件极其刺目的……血红色的……寿衣!

不是嫁衣那种繁复华丽的暗红,而是一种如同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鲜艳欲滴、散发着不祥光泽的……猩红!

样式极其古老,宽袍大袖,对襟盘扣,布料看起来像是厚重的丝绸,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感。寿衣表面没有任何刺绣纹样,只有一片纯粹、粘稠、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的猩红!它被极其平整地铺展开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强烈的色彩对比带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视觉冲击,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血痂,又像一张无声铺开的、来自地狱的请柬。

照片下面,还有几张不同角度的特写。寿衣的领口、袖口、下摆,都异常平整,没有一丝褶皱,仿佛……它本身就是以这种姿态生长在桌面上的。在某个特写镜头下,寿衣胸口的位置,似乎有一小块颜色略深,像是浸染了更浓稠的……污迹?

我放下照片,拿起档案袋里另一份文件。是警方的初步现场报告复印件。技术分析部分被大量涂黑,显然是第七组或者更高级别介入后的结果。在未被涂黑的边缘,零星能看到几个词:

>……无指纹……

>……纤维成分无法匹配任何已知数据库……

>……残留微量未知有机质(类似……干涸血液?)……

>……环境异常:局部温度骤降记录……磁场微弱扭曲……

报告的最后,附着一张法医初步检验的便签,字迹潦草:

>**物证(血寿衣)极度诡异!触之冰寒刺骨,非正常织物质感。送检途中,负责押运的两名警员先后报告强烈心悸、幻视(自称看到……血海?人影?),现已强制休假观察。建议:高危!隔离!非接触!**

血寿衣……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猩红刺目的照片上。冰冷的不祥感如同粘稠的蛛网,顺着视线缠绕上来。这绝不是普通的恐吓或失踪道具。那种纯粹的猩红,那种僵硬的平整,那种触之生寒的诡异……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答案。

这不是结束。

这是另一场“过门”仪式的……请柬。

“嗡嗡嗡……”头顶的灯管发出更响亮的噪音,惨白的光晕在照片上那件猩红的寿衣表面投下摇曳的阴影,如同无声的舞动。

我拿起收银台上的电话,拨通了法医老李留给我的一个加密号码。铃响三声,被迅速接起。

“老李。”我的声音依旧嘶哑。

“陈……陈老板?”电话那头传来老李刻意压低、却难掩惊惶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某种仪器低沉的嗡鸣,“你……你没事吧?听说第七组……”

“停尸房。”我打断他,目光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件猩红寿衣胸口那块颜色略深的污迹,“张伯的尸体,还有王瘸子、城南收废品那个,他们的尸检报告,尤其是……他们身体里‘竹骨’的详细分析报告。还有……”我顿了顿,“你那里,有没有接收过一具尸体……身上穿着,或者现场发现过……一件红色的寿衣?颜色特别……鲜亮的那种。”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连背景的仪器嗡鸣似乎都停滞了。过了足足十几秒,老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崩溃的颤抖:

“陈……陈老板……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呼吸变得极其粗重,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昨天……昨天凌晨送来的!城北一个老裁缝!死在自己铺子里!死状……死状跟王瘸子有点像!但更……更干瘪!像……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他身上……就……就穿着一件……一件……”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一件他妈的血红血红的……老寿衣啊!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样!邪性!邪性透了!我们……我们都不敢动它!现在……现在那东西……就……就锁在停尸房最深处的铅柜里!我……我总觉得……那柜子……那柜子……好像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