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极端实验
国家特殊材料研究所。
地下七层，B7区。
空气中永远带着冷却剂和臭氧混合的气味，气温恒定在18摄氏度，湿度严格控制在30%。
这里没有一扇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白炽灯。
惨白的光线均匀地泼洒在每一个角落，将整个B7区照得纤毫毕露。
江临渊穿着厚重的白色防护服，此刻正站在一处操作台前。
那是一款连体设计的服饰，将他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唯一能看清的，是面罩后那张过分年轻的脸。
他眉眼疏淡，鼻梁直挺。
薄唇习惯性地抿着，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专注与疏离。
防护服密不透风，几乎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
江临渊只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和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声。以及……
头盔内置通讯器传来的扭曲指令。
“C-7核心区温度稳定，相变阈值监测正常。”
“江博士，可以开始‘星尘’第17次极端环境应力加载实验。”
控制室的女声透过通讯器清晰传来时，江临渊的目光已穿透三层高强度防护玻璃，并聚焦在了操作台中央。
那里有一个无重力场约束装置，其间悬浮着一块特殊金属。
那块金属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银灰，表面布满了复杂的几何纹路。
那些纹路极其细微，仿佛星辰在深空无序排列后凝固的痕迹。
而这就是“星尘”，是江临渊耗费了五年心血的项目核心样本。
一种理论上具备“相变记忆”与“极端环境自适应”特性的新型合金。
它的潜力，被认为足以革新从航空航天到深海探测的诸多领域。
“收到，准备加载。”
“记录：星尘核心样本，编号X-001，第十七次高能粒子流冲击及超低温淬火复合测试。”
江临渊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公式。
他修长的手指在虚拟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着。指令随即被分解，然后精确传达。
防护罩外，几台环绕着操作台的巨大环形装置开始发出低沉的启动声。
幽蓝色的光芒随即在环形结构内部亮起，并迅速汇聚，然后压缩成一道凝练到刺目的粒子束流。
最终，光束无声地击打在悬浮的星尘样本表面。
样本周围的空间温度开始以恐怖的速度骤降，防护罩内壁上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白色冰晶。
而操作台中央区域的读数，则直接指向了接近理论极限的低温值。
江临渊的视线紧盯着面前悬浮的十几面全息光屏，上面流泻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数据：
粒子流能量密度……
样本内部应力分布……
晶格结构实时变化……
能量吸收转化效率曲线……
他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并行处理器，在一瞬间同时捕捉、分析、比对着每一项关键参数。
星尘样本在粒子流的冲击下微微震颤，金属表面的几何纹路似乎活了过来，像被赋予了呼吸般明灭地闪烁着。
它不断吸收着狂暴的能量，同时又在极寒中稳定着自身的结构。
它的表现，完美得令人心悸。
“能量吸收效率97.8%，超越理论模型预测值0.3%。晶格结构在超低温下保持高度有序，相变记忆特性确认。”
控制室传来报告，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江临渊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那并非一个笑容，更像是对精确计算结果得到验证的确认。
实验进展很顺利。
他调整了下一个指令序列：“提升粒子流强度至理论峰值120%，维持超低温场。准备记录临界点突破数据。”
下一秒，警告提示灯在控制室内亮起，透过防护服面罩视界，猩红得刺目。
“江博士，峰值120%已超出安全冗余阈值。风险系数过高！”控制室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计算模型支持。冗余阈值建立在旧有材料数据基础上，星尘的潜力需要极限验证。”
江临渊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同时手指已经点下了确认。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穿过防护罩死死锁定了那块在冰火地狱中悬浮的金属。
科学需要冒险，尤其是在探索未知的边界时。
他需要看到它的极限，看到它在崩溃边缘如何“记忆”，以及如何“适应”。
然而，极端的测试往往伴随着新的变量。
幽蓝的粒子束流在骤然之间变得惨白，亮度激增的同时，能量读数也在疯狂飙升。
防护罩内的冰晶在狂暴能量的冲击下瞬间汽化，又在极低温场的作用下重新凝结，形成一片混乱的能量湍流。
悬浮的星尘样本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金属表面的几何纹路在突然间光芒大盛。
那种光……不再是稳定的明灭，而是疯狂地闪烁。
扭曲……
直到最后重组！
“能量吸收效率……异常！”
“突破100%！”
“102%……”
“105%……”
“还在上升！”
控制室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完全违背了能量守恒定律！
防护服面罩内，江临渊的瞳孔猛地一缩。但无人看见他这个细微的变化。
他全神贯注于光屏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大脑正处于超负荷运转的状态。
模型失效了！
星尘正在以超出理解的方式吞噬着能量。那闪烁的纹路并非稳定，而是……
失控的前兆！
“立刻终止实验！切断所有能量源，启动最高级别防护！”
江临渊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冷静，透露出金属般的冷硬和急迫。
刺耳的警报声随即响彻整个实验室，红灯疯狂旋转闪烁，将惨白的空间染成一片血色。
环形加速器在后一秒传来尖啸，试图强行关闭粒子流。
然而，超低温场发生器的功率已经彻底紊乱，防护罩内的温度读数像一匹失控的野马般上下乱窜。
一切都晚了。
悬浮在操作台中央的星尘样本，那暗银灰色的金属表面，几何纹路之光已经亮到了无法直视。
此刻的星尘样本，仿佛一颗被强行点燃的微型恒星。
它不再是被动地吸收能量，而是在主动地进行吞噬！
粒子束流被它拉扯得扭曲，超低温场产生的能量也被它狂暴地卷入。
而它本身，却成为了一个失控的能量漩涡核心。
“不……”
江临渊只来得及在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低吼。
他本能地扑向操作台侧面，那里有一个物理紧急制动闸。沉重的红色金属手柄，是最后一道非电子控制的保险装置。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紧急制动闸的那一刻……
嗡！！！
一股无形的恐怖斥力，猛地从星尘核心爆发出来。
那种斥力不像是冲击波，更像是一种空间规则的扭曲能量。
斥力所过之处，一切物质都在发生着惊变。
操作台周围的合金支架，在一瞬间被拧成了麻花。
三层足以抵御小型导弹轰击的高强度防护玻璃，如同被重锤击中的薄冰，竟然连一微秒都没能坚持住。
玻璃无声炸裂。
亿万颗细小的晶莹粉末四散飞溅，其间还折射着混乱的光。
江临渊被那股无形的能量狠狠掼飞，而他厚重的防护服此刻却轻如纸片。
他的视野天旋地转，面罩内部骤响的警报蜂鸣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飞升中，他看到扭曲的仪器外壳……
看到被撕裂的管线爆出刺眼的电火花……
看到控制室方向亮起的深紫色光幕……
那种颜色，代表着当前处于最高危等级。
光幕正试图落下，却在那无形的力场下脆弱得像肥皂泡一样濒临破碎。
时间感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仿佛被压缩到极至。
在江临渊撞上后方的合金墙壁前，他的视线穿透了纷飞的碎片和闪烁的电弧。
最后一次，他的目光聚焦在了操作台的中心。
此时此刻，那颗“微型恒星”已经膨胀到了拳头般大小。
它正在疯狂地旋转着，内部是混乱到极致，无法用任何色谱定义的光。
它不再是金属，而是一个纯粹的能量奇点。一个正在将周围一切物质、能量、光线都强行吸入，并碾碎同化的恐怖存在！
实验室里所有的灯光都因它而黯淡了下去，仿佛光线本身也被它吞噬。
只有它，是这片崩塌混乱中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的黑暗。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江临渊的心脏。
那并非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某种超越了他所有认知的“存在”的敬畏与战栗。
他的研究……
他引以为傲的“星尘”，变成了一个由他亲手打开，通往不可知深渊的潘多拉魔盒。
下一刻，那膨胀到极限的能量核心，开始骤然向内坍缩。
没有声音。
或者说，所有的声音连同空间本身，都被那坍缩的奇点吸了进去。
然后是——
爆发！
无法形容的光，从那坍缩的原点猛地炸开。
它并非扩散，而是……取代！
光所及之处，扭曲的仪器、纷飞的碎片、闪烁的电弧、坚固的合金墙壁、试图落下的深紫色能量光幕……
一切的一切，都在接触到那光的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形态和颜色，以及存在于世的意义。
它们并不是被摧毁，而是被强行抹除。被这纯粹的光所覆盖、所同化！
江临渊眼睁睁地看着那毁灭性的光芒，以超越思维的速度，像海啸般淹没了视野里的一切！
防护服面罩的强化玻璃在这光芒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水汽，瞬间失去了隔绝作用。
那光直接刺入了他的眼睛，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并填满了他所有的意识！
剧烈的痛楚开始从江临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深处传来。
那不是高温灼烧，也不是低温冻结，而是一种存在本身被强行分解后，融入那片纯粹光海的恐怖体验。
他的思维，在这超越维度的力量面前，瞬间被冲刷得支离破碎。
当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纯白光芒之海前，江临渊残留的最后一丝感知，也并非来自视觉或痛觉，而是来自于紧握着的右手掌心——
在防护服被那光“抹除”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了……
一块冰凉、坚硬、带着熟悉几何纹路的金属，正紧紧地贴合着他的皮肤，仿佛与他掌心的纹路生长在了一起。
那便是“星尘”的核心碎片。
紧接着，纯白吞噬了冰凉的触感……
吞噬了坚硬的质感……
吞噬了所有的感觉，以及吞噬了江临渊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
地下七层，国家特殊材料研究所B7区，只剩下那片吞噬一切的强光。
无声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