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咤异世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焚烬者

沧浪河在夜色里呜咽,裹挟着湿冷腥气的风刀子般刮过芦苇丛,十四岁的王小赋趴在河岸冰冷的淤泥里,脚踝处草草包扎的草药已被泥水浸透,那是白日里采药时从山腰滚落留下的印记,他忍着钻心的疼痛,拼命划着小船想在天黑前赶回对岸山坳里的家。

家。

就在前方河对岸,那本该透出微弱油灯光亮的三间土坯房,此刻却被一种暴烈、刺目的红光吞噬!火焰,如同挣脱地狱枷锁的妖魔,疯狂地舔舐着茅草屋顶,噼啪爆响,火星被热浪高高抛起,又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灼热的血雨。

从小跟着叔叔婶婶和堂妹生活,在这大山里的村里,山高皇帝远,稀疏地住着不多的几户人家。

刚从山上采药归来,从山腰摔下来,脚扭伤了,用自制的草药简单地包扎之后,忍痛蹒跚着归来时已然是夜色弥漫。

马上划着自己的小船,经过一条沧浪河,便可以到家。

夜风裹着河水湿冷的腥气,钻进王小赋藏身的芦苇丛,刀子一样刮着他裸露的皮肤,忽然发现对面隐约透着红色的光亮,细望之下,心里不禁一凛,顿感不妙,因为那光亮的正是家的方向,心中一急,一头跌进了河边的淤泥里。

他死死趴着,脸紧贴着烂泥,嘴里那截被咬烂的芦苇杆,苦涩的汁水混着血的味道,一股脑儿涌进喉咙深处。

他心里紧张不已,不敢吐,更不敢咽,只能死死含住,像含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河对岸,他家那三间土坯房的轮廓,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正被一种更暴烈、更刺眼的光吞噬。火焰,像从地狱最底层挣脱出来的妖魔,疯狂地舔舐着屋顶的茅草,噼啪作响,火星子被热浪抛向半空,又纷纷扬扬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灼热的血雨。

隐约中听到呼喊声,“爹!娘!哥——!”是小草的声音,那声音撕心裂肺,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窝里反复地捅、狠狠地搅。

声音只响了几下,就猛地断了,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骤然崩裂,只留下死寂里火焰愈发嚣张的咆哮。

他浑身筛糠似的抖,指甲深深抠进身下冰冷的淤泥里,抠得指骨生疼,抠得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和血丝,他死死咬着那根芦苇杆,木头纤维的断裂声在齿间咯吱作响,仿佛咬碎的是自己的骨头。

河对岸一个粗嘎、带着浓重酒意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清晰地穿透火焰的怒吼和夜风的呼啸,钻进他的耳朵:“王铁柱!叫你他妈多管闲事!挡老子的财路?呸!带着你那一家子穷鬼,去阎王爷那儿告状吧!哈哈哈哈哈!”

是张屠户,村里那个杀猪宰羊、脸上横着刀疤的恶霸,那嚣张跋扈的笑声,如同毒液,一滴一滴,渗进王小赋的骨髓里,冰冷刺骨。

他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那吞噬一切的烈焰,更不敢想象那火焰里最后时刻的景象,眼皮底下,只有一片血海般的赤红。

他僵硬地趴着,直到双腿彻底麻木,失去知觉,直到河对岸那冲天的火光渐渐矮了下去,变成一片在寒风中苟延残喘、忽明忽暗的暗红余烬。

直到张屠户那伙人骂骂咧咧、脚步踉跄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通往村子的土路上。

他这才试着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像生锈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从泥泞里撑起身,吐掉嘴里那截早已稀烂、沾满血丝的芦苇杆,冰冷的夜风灌进嘴里,带着灰烬和焦糊的死亡气息。

他踉跄着走向河边浑浊的水面,水面倒映出一张脸,被泥污、泪痕和烟灰涂抹得狰狞如鬼。

只有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燃着两簇幽暗、冰冷、没有一丝活气的火焰,死死盯着水中那个陌生的倒影。

七天。

王小赋腿上的伤势已然痊愈,白天在野外野人一样地猎食鱼杂走兽,补充能量。

也是这整整七个昼夜,夜晚王小赋像一抹真正的游魂,在村子边缘的乱葬岗、废弃的破窑洞、以及那被烧成一片白地的自家废墟里游荡。

他避开所有人,只在深更无人时,才像老鼠一样溜进那片焦黑的断壁残垣,他用手在滚烫的灰烬里扒拉,指尖很快燎起了水泡,又被磨破,渗出混着黑灰的血。

他扒出几块焦黑的骨头,分不清是叔叔、婶娘,还是小草的,他用破布把它们小心包好,埋进乱葬岗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土坑里,没有哭,也没有立碑,只是在那新翻的泥土上,狠狠砸下几拳,留下几个带血的拳印。

白天,他缩在村外山坳的荆棘丛里,像一头潜伏的野兽,眼睛透过枯枝的缝隙,死死钉在村东头那座簇新的青砖大瓦房上。

那是张屠户的家。

他观察着那扇厚重黑漆大门的开合,盯着那些进进出出、吆五喝六的打手,计算着他们换岗的时辰,嗅着从高墙内飘出的酒肉香气,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铁针,钉进他的脑子里。

第七天的黄昏,天色阴沉得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脏水的破抹布,风卷起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在空旷的田野里呜咽。

王小赋动了。他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贴着村舍的墙根,避开偶尔路过的村人,潜行到张屠户家高大院墙的西北角,那里堆着几捆干透的、用来喂牲口的麦秸,紧挨着厨房那扇油腻腻的、半开的气窗。

他从怀里掏出火镰和火石,那是在自家废墟里翻找时找到的,沾满了灰烬,他的手很稳,稳得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嚓!嚓!火星溅落在揉松的干草绒上,一点微弱的红光顽强地亮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麦秆,火苗起初只是细弱的一缕,羞涩地跳跃着,随即像是嗅到了自由的空气和丰盛的燃料,猛地向上蹿起,发出欢快而贪婪的噼啪声,迅速蔓延开来,贪婪地吞噬着整捆麦秸。

火光映亮了他半边脸,另一半脸藏在更深的阴影里,那光亮下的一只眼睛,空洞,死寂,如同古井最深处的寒冰,映照着跳跃的火焰,却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厨房里很快传来女人惊恐的尖叫:“走水啦!快来人啊!柴房着火啦!”

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杂乱的脚步声、惊慌失措的呼喊、铜盆铁桶的撞击声乱成一团。

王小赋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身体绷紧,屏住呼吸,大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拉开,几个护院提着水桶,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朝着柴房方向奔去,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墙角那个蜷缩的黑影。

就是现在!

他像一支离弦的箭,借着院墙外柴垛的掩护,猛地一蹬,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手扒住墙头,翻身就滚进了院子里,落地时悄无声息,他迅速滚进墙角一堆杂物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院子中央,张屠户穿着绸衫,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正叉着腰,对着几个慌慌张张的家丁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一群废物!这点小火都他娘的慌成这样?还不快给老子去扑了!要是烧了老子的新粮仓,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家丁们唯唯诺诺,提着水桶,脚步纷乱地奔向浓烟冒起的后院柴房。

王小赋的目光,越过杂物,死死锁在张屠户身上,也锁在正屋和东西厢房那些紧闭的房门上,他像一条滑腻冰冷的蛇,贴着墙根的阴影,无声地移动。

他怀里揣着好几个小布包,里面是他在乱葬岗边缘找到的、风干后极易燃烧的松脂块和晒干的艾草绒,他动作极快,将布包塞进几处堆放杂物、靠近木质廊柱的角落,又掏出火折子,用力吹亮。

点燃第一个布包时,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那跳跃的火焰,瞬间让他眼前闪过七天前河对岸那片吞噬一切的赤红,闪过小草那戛然而止的哭喊。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涟漪也彻底冻结,他毫不犹豫地吹亮火折子,点燃下一个布包,又一个……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后院柴房的火似乎被控制住了,呼喊声渐歇,张屠户松了口气,骂骂咧咧地转身,准备回屋继续喝他的酒,就在这时,一股浓烈刺鼻的松脂燃烧气味猛地钻入他的鼻孔,他愕然回头。

晚了。

轰!轰!轰!

几处被塞在易燃物下的松脂包几乎同时猛烈燃烧起来,橘红色的火舌瞬间爆开,舔舐上干燥的木头廊柱、窗棂、堆积的杂物,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像泼了油一样,眨眼间就连接成片,贪婪地向上攀爬,吞噬着雕花的门窗,发出令人牙酸的爆裂声。

“啊——!怎么回事?谁?谁放的火?!”张屠户脸上的横肉因极度的惊恐而扭曲变形,他发出杀猪般凄厉的嚎叫,下意识想往外冲,但前院大门附近,王小赋点燃的几处火头已经彻底封死了通路,熊熊烈焰卷着黑烟,形成一道灼热的火墙,翻滚的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他脸上的肥油滋滋作响。

“救命!快来人啊!开门!开门啊!”张屠户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徒劳地拍打着紧闭的大门,绝望地嘶吼,他那些得力干将,此刻大部分都还在后院柴房那边救火,根本听不见前院的惨嚎。

火,彻底疯了,特别是在这个起风的夜晚。

整个前院陷入一片火海。

火舌疯狂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木料发出痛苦的呻吟,瓦片在高温下噼啪炸裂,浓烟滚滚,带着死亡的气息,直冲云霄,将阴沉的天幕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火光冲天,映得半个村子亮如白昼,也照亮了张屠户那张被恐惧彻底撕裂的脸。

凄厉的、非人的惨叫声从各个燃烧的房间里爆发出来,女人惊恐的尖叫,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男人绝望的咒骂……交织成一片地狱的声响,狠狠撞击着院墙外每一个被惊醒的村民的耳膜。

王小赋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像一尊石像,牢牢地贴在院墙最深处那片尚未被火势波及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石,他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炼狱。

那冲天的火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跳跃着,燃烧着,张屠户在火墙前翻滚、哀嚎的扭曲身影,透过浓烟,清晰地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无形的钩爪,一下下刮擦着他的耳膜。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没有嗜血的疯狂,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一片绝对的、死水般的平静,仿佛眼前这吞噬生命、焚毁一切的烈焰,与他毫无关系。

当张屠户的声音最终变成一串模糊不清、饱含痛苦的呜咽,最终被火焰噼啪的爆响彻底吞没时,王小赋才动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吞噬了所有声音、只剩下火焰咆哮的炼狱,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翻了出去,动作依旧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烈的焦糊味和皮肉烧灼的恶臭,扑面而来,他没有回头,瘦小的身影迅速没入村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水滴融入墨海,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