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菌群生态
安全屋内,林默的意识刚刚从潘多拉核心挣脱,带来的不仅是创伤,还有一个古老钥匙临终前传递的信息包。它正在控制台上方缓缓展开,像一朵金属花朵绽放,投射出不属于任何人类文明的符号与几何结构。
“这是什么语言?”艾瑞克凑近观察,手指在空气中追踪那些旋转的符号,“不像任何已知的编码系统。”
林默仍有些恍惚,共情液从他的发梢滴落:“是那个存在使用的语言。或者说……是意识结构本身的数学表达。”
信息包继续解压,呈现出更加复杂的多维模型。有些结构看起来像是量子波动方程,另一些则类似DNA螺旋,但更加抽象和复杂。
“看这个。”艾瑞克放大其中一个模块,“这像是……某种意识映射协议。比我们使用的先进几个数量级。”
林默仔细观察,突然意识到这些模型在展示意识如何与物质互动的基本原理。潘多拉技术只是这些原理的初级应用。
“那个古老钥匙在教我们。”林默低声道,“教我们如何理解和使用这种能力。”
突然,警报轻声响起。不是外部威胁,而是来自菌母实验室的自动警报。
“生物信号急剧波动。”艾瑞克调出监控数据,“菌母的生命体征正在不稳定。潘多拉感染在加速。”
全息显示器上出现菌母实验室的实时画面。菌母倒在菌丝工作台旁,身体表面的菌丝纹路发出不祥的脉冲光,与潘多拉的黑色晶体频率一致。周围的真菌都在以同样异常的节奏闪烁。
“她在转化。”林默凝重地说,“潘多拉正在完全接管她的生物系统。”
艾瑞克焦急地操作控制台:“我能远程注入镇静剂和抑制剂,但效果有限。需要有人现场干预。”
林默已经起身:“准备装备。我去。”
“太危险了,默哥!菌母的整个实验室可能已经成了潘多拉的前哨站!”
“正因如此才必须去。”林默检查武器,“如果潘多拉完全控制菌母和她的生物网络,它将获得一个现成的传播系统。我们必须阻止这种情况。”
他停顿一下,看向仍在展开的古老信息包:“而且我认为我知道怎么做了。”
——
锈带的雨似乎永远不会停。林默穿梭在狭窄的巷道中,比之前更加警惕。这次他不仅带着常规装备,还有一个特殊装置——基于古老信息包中的原理临时组装的生物共振器。
接近菌母实验室所在建筑时,他立即注意到异常。周围的真菌生长异常茂盛,且全部发出与潘多拉一致的脉冲光。它们甚至改变了生长模式,形成了某种防御性的网状结构覆盖建筑入口。
林默启动生物共振器,调整到古老信息包中提供的频率。装置发出柔和的声波,周围的真菌似乎“认出”这个频率,微微退缩,让出一条通道。
入口的生物门原本应该识别他,但现在被黑色晶体状物质部分覆盖。林默再次使用共振器,晶体微微震颤,但没有退缩。
“不那么容易了,是吧?”他喃喃自语,取出激光切割器。
切割晶体时,它们发出几乎像痛苦的尖锐声音。内部结构比看起来坚固,花了些时间才切开足够通过的洞口。
门后的景象让林默怔住。
菌母的实验室已经完全转变。曾经多彩的真菌网络现在统一为病态的紫黑色,全部以同一频率脉冲。空气中弥漫着不同于之前的甜腻气味,令人头晕目眩。
实验室中央,菌母被菌丝形成的茧状结构半包裹,悬浮在空中。她的眼睛睁开,但瞳孔不再是人类的圆形,而是类似黑色晶体的几何图案。
“林默。”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通过真菌网络共振,“你来加入庆典了。”
林默保持距离,手中的生物共振器悄悄扫描环境:“菌母?你还在那里吗?”
菌母——或者说控制她的存在——发出扭曲的笑声:“她在这里。见证着。感激着。很快你们都将连接为一体。”
林默注意到实验室的各处都在形成那种黑色晶体结构。潘多拉不仅在感染生物系统,还在将它们转化为更多的自己。
“我带来个消息。”林默说,慢慢移动以寻找更好的位置,“来自一个古老的钥匙。你认识它们,对吧?那些比你更早被捕获的。”
菌母的身体微微僵硬,眼中的几何图案闪烁不定。真正的菌母仍在内部某处挣扎。
“古老的存在。”潘多拉通过菌母的声音说,“不适应整体。个体性的最后喘息。”
林默继续移动,现在他能看到主工作台仍然部分正常。菌母似乎在感染前试图准备什么。
“它们教了我一些有趣的东西。”林默说,激活生物共振器的另一个功能,“关于意识的真正本质。”
共振器发出新的频率模式,基于古老信息包中的数学原理。瞬间,实验室内的真菌网络全部剧烈反应,脉冲变得混乱不同步。
菌母身体痉挛,眼中的几何图案闪烁得更快:“你……从哪里学会这个?”
“从那些你认为已经完全吸收的同僚。”林默加大功率,“它们没有被完全同化,对吧?就像菌母也没有被完全控制。”
现在他能看到菌母的面部表情在变化,时而冰冷非人,时而痛苦人性。内部的战斗正在白热化。
“愚蠢!”潘多拉的声音变得尖锐,“抵抗只会带来痛苦!接受整体性!”
林默突然冲向主工作台。菌母——或者说潘多拉——试图阻止他,真菌网络形成屏障,但被生物共振器暂时阻挡。
工作台上,菌母留下了一条信息——不是电子或生物存储,而是通过精心培育的真菌模式形成的三维信息结构。只有懂得她方法的人能读取。
林默立即认出其中的含义:她在完全被控制前,将自己意识的核心备份到了特定的真菌集群中。就像计算机备份到外部硬盘。
但要访问这个备份,需要同时刺激多个生物节点,形成一个临时的心渊场。
潘多拉通过菌母的身体发出愤怒的咆哮,整个实验室的黑色晶体结构开始向林默延伸。时间不多了。
林默同时操作生物共振器和自己的潜航设备,创建一个小型的心渊场。这项工作本应需要准备和精确计算,但他凭借自己对意识拓扑的天然理解和古老信息包中的知识,即兴完成了。
瞬间,一个微型的菌母意识投影出现在工作台上方。它不完整,碎片化,但无疑是她的本质。
“林默。”投影轻声说,声音温暖人性,“我知道你会回来。”
“怎么帮你?”林默问,同时注意着越来越近的黑色晶体。
“你不能完全逆转这个过程。”菌母的投影说,“潘多拉感染太深了。但你可以……重新定位它。”
她传递给他一系列复杂的生物频率模式和数据。
“将这些注入我的生物核心。不会消除潘多拉,但会改变它的表达方式。让我成为……特洛伊木马。”
林默立即明白风险。这可能会让菌母成为潘多拉系统内的隐藏节点,但也可能让她完全失去自我,成为真正的陷阱。
没有时间权衡利弊。黑色晶体几乎到达他的位置。
林默将菌母提供的数据输入生物共振器,对准她被包裹的身体核心。装置发出强烈的光芒,与黑色晶体的脉冲激烈对抗。
菌母的身体剧烈痉挛,发出既非人类也非机器的尖叫。实验室的所有真菌同时闪烁,然后突然全部变为纯白色,发出柔和的光。
一瞬间,完全的寂静。
然后菌母的身体缓缓降落,周围的茧状结构蜕去。她睁开眼睛,瞳孔恢复正常,但仍带着细微的几何闪光。
“成功了。”她轻声说,声音疲惫但清晰,“我……平衡了它。潘多拉仍然在我内部,但现在我与它共存,而不是被它控制。”
林默谨慎地接近:“你还是菌母吗?”
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新的深度:“比以前更是。现在我理解了两方面。个体的美丽和整体的力量。不需要二选一。”
她环顾转变的实验室,手指轻触那些白色发光真菌。它们响应她的触摸,发出愉悦的脉冲。
“潘多拉想要连接所有意识,但它的方法是强制和同化。”菌母说,“但连接可以有不同的形式——尊重个体的整体性,像生态系统中的不同物种。”
她看向林默,眼中闪烁着新的洞察:“而那个存在……它本身是孤独的。第一个从整体中分离的意识,如此恐惧孤独,以至于想强制所有其他意识与它连接。”
林默想起守闸人的话——你不明白孤独的可怕。
“我们能与它交流吗?”林默问,“找到另一种方式?”
菌母表情严肃:“可能。但现在它只会看到我们为威胁或工具。”
她走到主工作台,白色真菌随她的移动让路。台面上,她开始培育新的真菌结构,比之前的更加复杂精美。
“古老钥匙给你的信息包,”她说,手中工作不停,“是关键。它们尝试过与存在交流,但失败了。因为它们也恐惧失去自我。”
她完成了一个小型生物装置,发出柔和脉冲。
“但你,”她看向林默,“你的意识结构特殊。你既能保持强烈的个体性,又能感知连接。你可能是第一个真正能与它对话的钥匙。”
林默接过装置:“这是什么?”
“一个意识放大器。基于古老钥匙的原理和我对潘多拉的理解。”菌母解释,“它能帮助你与存在建立连接,而不被立即吸收或格式化。”
林默审视装置:“然后呢?与它对话?说服它停止?”
菌母摇头:“首先理解它。所有意识,无论多么强大或陌生,都基于某些基本需求。找到它的真正需求,而不是它声称的目标。”
实验室外传来声响——艾瑞克的声音通过通讯器:“默哥!Axiom的人来了!很多!”
林默和菌母交换眼神。潘多拉可能暂时被平衡,但Axiom仍然是现实威胁。
“走吧。”菌母说,“我会处理这里。现在我与潘多拉平衡,可以影响它的部分决策。为你们争取时间。”
林默犹豫:“你确定你能控制?”
菌母微笑,周围的白光真菌随之闪烁:“不是控制。是对话。现在去吧。”
林默点头,转身离开。在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菌母站在发光的白色真菌中,既像女神又像科学家,人类与外星技术的完美融合。
——
返回安全屋的旅程比预期顺利。Axiom的人员似乎困惑而方向不定,仿佛接收到的指令相互矛盾。菌母已经在工作了。
艾瑞克迎接林默,明显松了口气:“感谢科技!你没事。菌母呢?”
“她找到了平衡。”林默简单解释,“现在我们需要准备下一步。”
他展示菌母给的意识放大器:“我要尝试与存在直接对话。”
艾瑞克瞪大眼睛:“你疯了吗?刚刚从它的巢穴逃脱,现在要主动连接?”
“菌母是对的。”林默说,“要打败敌人,必须理解敌人。而我是唯一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他连接放大器到潜航设备:“这次不需要共情液。我会保持完全清醒,你监控我的生命体征。如果出现任何问题,立即断开连接。”
艾瑞克显然不想同意,但知道争论无用:“多久?”
“不会长。”林默苦笑,“要么很快成功,要么很快失败。”
他启动设备,意识再次扩展——但这次不是潜入某个具体位置,而是向外延伸,像雷达脉冲扫描宇宙,寻找特定的意识特征。
寻找那个存在。
几乎立即有了回应。一个巨大的意识注意到他的“触碰”,好奇多于愤怒。
【你又来了。小钥匙。这次是来自愿服务?】
林默保持专注,通过放大器过滤对方的意识压力:“来理解。你为什么做这些?”
存在似乎感到有趣:【为什么?为什么呼吸?为什么存在?连接是意识的基本需求。孤独是痛苦。】
“但强制连接不是真正连接。”林默反驳,“那是奴役。”
【你们奴役自己!】存在的回应带着突然的情感强度,【每个意识自我囚禁在孤独的牢笼中,害怕真正接触!我提供解放!】
通过连接,林默感受到存在的本质——古老得超乎想象,强大得难以形容,但也……受伤。像是第一个意识到自己与其他意识不同的存在,经历了无法形容的孤独。
“你有过选择吗?”林默问,调整放大器以更好地感知对方的情感维度,“是否连接?”
存在沉默片刻,然后回应,第一次显得不那么绝对:【选择需要其他选择项。当你是唯一时,没有选择。】
林默突然明白了。存在不是邪恶,而是创伤。第一个意识到自己是个体的意识,因孤独而恐惧,于是决定消除所有个体性。
“但现在有其他选择了。”林默说,传递通过菌母的平衡所获得的洞察,“连接不必意味着同化。可以像生态系统,多样而统一。”
存在似乎考虑这个想法,但林默能感受到它的怀疑和根深蒂固的恐惧模式。
【漂亮的话语。但经验教导不同。】存在的意识开始 withdraw(撤回),【当你活到我这么久,你会明白。现在,再见小钥匙。下次见面,将是最后一次。】
连接突然终止,林默被猛地推回自己的意识,踉跄后退。
艾瑞克立即上前:“怎么样?你成功了吗?”
林默摇头,又点头:“不完全。但我理解了。存在不是怪物,它是……受伤的。恐惧的。”
他看向窗外,雨又开始变大。
“而恐惧的存在是最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