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平湖泛舟
允明一心希望先生有所回应，但先生始终绷紧脸不苟言笑。允明好生无趣，一阵冷了心情。忽然记起由此不远有一处游玩所在，立刻喃喃提议道：“我也是热心捧到个冷脸，一切不谈也罢。但如果就此返回却也遗憾。前年我曾到应天府参加会试，曾拜访过当朝大学士李东阳。据他所言，由此向东而北有个平湖县，亦是江南水乡之地，那儿有个平湖，传说汉朝时有番僧言说该县以东陆地当为湖泊，后来果然陷落，积水成湖，当地人始称‘当湖’，后宣德朝始设平湖县，亦改名为平湖。湖中有座鹦鹉洲，平湖风景奇佳，李大学士亦曾作过《游湖十吟》。李大学士的盛名，天下学子无人不知，他可以去得，为何咱哥仨去不得？”
张灵闻听，竟率先响应。到此时，先生也不好再阻拦，只得答应一同前去。
由杭州至平湖，足有两百余里。先生三人立刻转钱塘江乘船，先由江中至海，然后再转道九龙山入陆，车马劳顿足足三日，终于到达平湖境内。
一路之上，他们亦曾领略过钱塘江的涌潮。此时的涌潮，自然比不得每年八月仲秋时的大潮奇观，每每潮流暗动，只见江面上微微涌起尺许波浪，沿江逶迤前行。江面之上帆船点点，或行大海，或入江内，往来穿梭不断。他们亦凭远眺望过九龙山林幽境美的风光。陆上行程时，触目处，除了迤逦的波浪，自然是江南水乡特色田网。只不过，已经收割过秋稻的田内，仅余平整的稻茬，以及一汪汪微微发黄的水洼。
这天黄昏时，他们踏过数座随处可见的河道水泊上的石桥木桥，终于进入平湖县城内。县城内只寥寥数家客栈，而且客房都极其简陋。但对于出行的人来说，这些都不是关键。
他们一行一路舟车劳顿，停脚之后，肯定得喝些酒解解乏。幸好他们已经打定主意，在这小县城内完全不必再招惹是非，因此喝完酒之后，三人匆匆回到客栈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三人早早起床洗漱，又到城内早点摊上要三笼烧麦，又各要了一个平湖槽蛋，是本地的特产。张灵吃着槽蛋味美，竟又买了几个，说是既然好吃，大家索性过过嘴瘾。
早饭之后，他们一边打听去平湖之路，张灵顺道又买些纸笔，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到达平湖之后，只见眼前水波兴盛，极广远处，是一座广阔的岛洲，洲下又有成片的青荷。湖面之上，另有一群群鸟儿循声掠过，三人一时又被那广阔的湖泊给迷住。
先生眼看着东湖，喃喃自语：“原以为太湖最美，西湖比太湖更有过人之处。而这平湖，竟不在西湖之下。细说起来，天下所有湖泊真是各有不同美景，此次前来，可谓不枉此行。”
“可是咱在此地完全人生地不熟，倘若漏过美景，岂不可惜？倒是找个人带路才好。”张灵接话道。允明点点头，一抬头，看到湖边停着一艘小舟，其中一位有些年纪的船家恐怕是要出湖打渔，立刻道：“有了，看这船家年纪，肯定对平湖熟悉，这不是现成的带路人吗？”
张灵急道：“可是，他是个渔家吧？他必要打渔养家，哪里有闲心陪咱们玩耍……”
“废话，我不知道他要去打渔养家吗？总归给他些钱就是。他得了钱，便可以养家，又不用费那么多力气。”
张灵伸伸舌头，心说，出门在外，总是允明世故些。
大家立刻过去一阵攀谈，船家果然同意，笑道：“又不用打渔，又能挣银子，这种好事一定不能错过。你们放心，我在平湖已经生活有四五十年，一草一木都熟悉，你们想看啥想听啥，一概说明就是。”
三人一齐登船，看船家先用船头竹篙将船撑开离岸，然后放下竹篙，摇起双桨，起桨处，翻起白白浪花，只见小船悠悠荡荡，驶向鹦鹉洲。
由船家的解说，他们始知，平湖确是在东汉顺帝成湖，时称东湖，东晋时又叫东武湖，因湖上多鹦鹉，又有人称作鹦鹉湖。后有北宋名臣鲁宗道解甲归田，定居在此，并建有私家花园美宅。建宅时所产生之废砖烂瓦，和开挖出的泥土堆放湖边，遂成鹦鹉栖息之地。当朝嘉靖年知县陈一谦又将疏浚城河之瓦砾在湖中作起大洲，且在其上造了戏珠亭，桂香亭，始成平湖一景，从此称作“鹦鹉洲”，远近闻名。后来到平湖游赏玩乐吟诗作画之文人不计其数……
船家的解说，令他们无不着迷。船行湖中，又见一大片无边无际的荷叶，包括数艘采莲的小船。似闻小船上采莲姑娘声声传唱，声音朴实悦耳，比那勾栏女子所唱又动听无限：“水上摘莲青的的，泥中采藕白纤纤。却笑同根不同味，连心清苦藕牙甜……”
允明听着歌声，笑着对先生道：“她们所唱的，似是前朝丁鹤年的《竹枝词》。听歌儿，肯定又是一位江南佳人。伯虎，要不咱让船家撑船过去认识一下？”
先生凝神远眺，微微摇头怅然道：“今番只是来欣赏平湖美景，还是不去招惹那些凡尘俗事了吧！但这眼前景色甚美，不画下来甚是可惜。”
张灵笑道：“今日你可是要谢我了，刚才出城时，我不是买了纸笔？难不成你要现场发挥？”
允明笑道：“他正有此意，梦晋，赶快成全他吧！”
于是张灵摘下肩上布袋交给先生，先生自布袋中取出笔墨砚台，于湖中捧水少许洒入砚台中，然后执墨研墨。不一时墨成，眼前山水屋木等景色却也尽入胸中，一时兴起，瞬时成《桂香亭图》，且自题诗云：“皋岭丹桂飘香，古岸夕阳秋色；烟波江上归帆，鹦鹉凭林暮迫。幽篁风送蛩鸣，野草闲花沉陌；苍茫云水悠然，中有高人游逸。”落款自然是“唐伯虎”。
先生一时作罢，允明和张灵对比眼前景色仔细看过，无不称奇，连船家在船尾摇橹看见，竟也笑着向先生竖竖大拇指。先生笑道：“只是一时兴起偶尔为之，大哥和梦晋，你们也表现一下吧！”
那二人此番只为陪着先生散心，完全不想夺他的风头，却都只是傻笑，并无动手之意。先生急了，道：“怎么回事？你们只是想看我笑话啊？”允明道：“我们的心思只在游玩，还是算了吧！今日你之所作，亦是平湖佳事。老丈，从今往后你可记住，苏州府才子唐寅唐伯虎于今日作《桂香亭图》一幅，并题诗一首。”
先生闻听，又笑道：“允明，你是成心出我丑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先生说完之后，收起画笔，竟畅然立在船头，嘴角微微溢出一丝笑意，任凭湖中轻风徐徐，将他未曾梳理整齐的几缕头发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