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征地
看着国道边一天比一天多的商业和工厂,村里也开始有各种传闻,说是离城边较近的几个村要成为经济开发区,周家台农田要被征用了,连周家台村也要拆了,然后明年就会到高庄的地界,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这个消息让村里的年青人感到高兴,因为他们本来也都在打工上班,没有种地,只有老一辈的人在家守着那点土地,正好征用了得点补偿,到镇上或城里去买楼房,孩子们上中学也近。
可是老一辈的人不这么想,没有了土地他们就没有了寄托,种了一辈子的地突然没有地种了,他们不知道该干啥去,愁得他们是一包接一包的抽香烟。
志志爷爷起先听到这个消息,就愁眉不展,一声不吭地往田野里走去。
听叶子父亲说志志爷爷是跑到父亲的坟前,跟父亲诉苦呢。
他说“老伙计,听说国家要把地征用了,盖厂盖楼,咱们种了一辈子的地,这就没了,以后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真是舍不得呀,你能理解我的心思吗?”
说完,闷头在坟头抽了几支烟坐了半响,才慢慢悠悠地扛着锄头回村里来了。
将要没有地种的老一代人在村里扎堆发愁,年青的一代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想着拿补偿款干点事业,还有上哪儿去发展更好。
有一个问题是村里老人们最不能受的,那就是祖坟也得迁走。
这是老人们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
首先是建民大叔直摇头,说是怎么也不会答应。
祖坟迁走了,清明节上坟的时候怎么办,据说是要迁到坐车两三个小时远的帽儿山,扫墓可就不方便了。
大家都觉得这是个问题。
镇里的工作组来人说:这个问题上面早就考虑到了,每年清明的时候,会派几辆大巴车过来,统一拉到帽儿山,方便大家扫墓,完了再把人拉回来。
这样一说,年青人都说没问题,老年人说再合计合计。
母亲和奶奶对于要迁坟这件事也不太接受,觉得帽儿山太远,往后清明节要给爷爷和父亲上坟很是不方便。
村里其他的老人也都是这样的感觉。
一天,工作组请了辆大巴车,说是愿意去帽儿山实地查看的村民,可以免费坐车去帽儿山看一下。
建民大叔带着一大拨五十人去了。
回来之后大家都说帽儿山风景宜人,宁静安谥,是个好地方,而且一路交通顺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
建民大叔说:“帽儿山风水好啊,不象我们平地上老是闹水灾,先人门在山上呆着定是比在村里的平地上呆着安全呀,我看迁到那里行得通”。
既然建民大叔说行得通,大家心里的认同感就强了。
于是迁坟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春雷的消息一向最灵通,他带回的消息都八九不离十。
他说有开发商看中我们高庄这块地了,要沿着丹桂大道两边开发地产,从周家台那边开始起,已经开挖地基了,要不多久就能看到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了。
强国叔最担心的是地被征用了之后他还能不能打鱼?打了一辈子的鱼,什么也不会干,不能打鱼的话他还能干什么呢?
爱民大叔笑了一声说:“鱼还是能打的,地被征用了,饮马河又没被征用,北湖仍然是村里所有,只要有鱼,你还是可以打的”。
强国叔笑了,能打鱼就行。
这么说来,高庄、周家台这几个村子无论怎么变,饮马河是不变的,它依然流淌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见证这块土地的变迁。
然而,老人们是不愿意走远的,活了半辈子的地方,他们舍不得。
爱民大叔说可以买回迁房,以优惠价格买开发商的房子,还是住在原来高庄的这块土地上。
大伙稍稍安了心。
约摸过了半年,村里的人除了水生一人外,其余的人都签字同意征用,只有水生的那四亩多地,在国道边长满荒草,格外醒目。
水生以前和媳妇在春雷的饭店前扯了块蓬布卖音早点,干了有七八年了,生意还说得过去,不想在前年突患脑梗,落下了半侧身子行动不便的毛病。
他媳妇一个人忙活早点铺也忙活不过来,只好关门大吉了。
水生现在在家调养恢复身体,听说要征地了,他想着在这上面打主意,硬撑着死活不签字同意,就是想多要点补偿。
队里镇里的相关人员上门作了多次的思想工作之后,水生仍旧咬着牙不松口,因此他家的地就没有丈量,就那么着放在那里,再也无人过问了。
等到领补偿款的那天,水生看见别人家都拿着折子喜气洋洋谈笑风生,自己又觉得有些失落,把他媳妇拉到一边叫她去找爱民大叔说把自家地给量了算了。
水生媳妇白了他一眼说:“你不是挺横的吗,嚷嚷着就不签字的吗?怎么今又改主意了,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去的”。
水生急得结结巴巴的说:“我这手不是签…….不了字吗?你这个婆娘这么不贤惠,你不要钱了吗?”
人们都笑起来说:“早想通了就好了,至于现在着急吗?”
于是水生媳妇拿着土地承包的小本去找爱民大叔,央着把自家的地给量了。
推土机来推平土地的那一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聚在田头观看,昔日高高低低赖以糊口的水田旱地,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变成一马平川的黄土色。
人群中有各种复杂的心情。
看热闹嘻笑打闹的小孩,依依不舍眼眶含泪的老人,毫不在意说说笑笑的青年人,和五味杂陈说不清滋味的中年人。
志志爷爷抽着烟,表情严肃地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想来是最舍不得失去这片土地的人,但是国家有需要,他老人家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为了多看一眼曾经劳作了一辈子的土地,他久久地站在地边不肯离去。
泽强家的地整平了,叶子家的地推平了,几个组合着的菜园子也推平了,一条小渠沟填平了,小土丘也不见了。
下一步是光宗家的旱地了。
大老远的怎么能看出是他家的地呢?
因为光宗说他家地头有一棵枣树。
那棵枣树是他家耀祖前几年种下的,长得有小孩胳膊粗了,都结了好几回果了。
当推土机快要推到那棵树前的时候,光宗突然跑过去,死死的抱住那棵树,大叫着“不能推”。
推土机停下来,爱民大叔走过来问:“光宗,你这是干啥呢,不要命了?”
光宗说:“我这棵树长了这么大,吃了好几茬枣了,上回丈量土地的时候,忘了给我算青苗费呢”。
人群大笑起来,爱民大叔说:“你小子想钱想疯了吧,现在补偿完了才想起来,一棵树能有多少补偿,丢人不丢人”。
光宗大声嚷着说:“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一样,今天要是不给我补偿款,我就不让过”,说着,顺势躺下,倒在推土机的前面。
爱民大叔气得嘴唇直颤,说:“光宗啊光宗,你真不是个东西,就是故意趁这会儿想讹点钱儿,行,你躺着吧,看有没有人理你”。
大太阳花子底下,光宗就躺在地里撒泼打滚,声嘶力竭地喊着叫着,大伙都替他晒得慌,推土机也停在原地不能工作。
耀祖一看这阵势,撒腿往村里跑,估摸是回去找他妈去了。
正在僵持间,光宗媳妇秋阳跟着儿子耀祖来到了现场,一看光宗正躺在地直耍赖,秋阳拾起一大块土碴照着光宗的头扔了过去。
土碴正砸中光宗的额头,飞溅起一脸的土,光宗“哎哟”一声坐起,正要发作,一看是秋阳打的,立刻陪着笑说:“你来的正好,咱们家这棵树还没补青苗费呢,你来正好现在跟他们评评理,叫他们给咱们赔了”。
“呸”,秋阳啐了光宗一口说:“青苗费早给了,你不记得了有人记得,建民大叔做工作仔细着呢,钱是我领的,有这棵树的补偿,你快起来,脸都给你丢尽了”。
光宗一拍屁股起来,对秋阳说:“你咋不跟我说一声呢,这都怪你”。
秋阳揪起他的耳朵说:“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还是咋的,什么事我还都得跟你汇报一下,你咋不问问我呢?”。
说着,光宗在前,他媳妇秋阳和儿子耀祖在后,在众人的笑声中,一溜烟地消失在村口。
听村里人说,光宗回家歇了没到半小时就被人抬着送医了,听说是高血压犯了。
都说他那天在地里躺下打滚用力过猛,导致血压升起来了,昏迷了过去,幸好送医及时才保住性命,那也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的院才出来。
得亏那天耀祖去把秋阳叫来了,要不然等光宗再躺个个把中头,再一激动,没准血往上一冲,小命就不保了,真是危险呀。
高庄村的田地被征了,村庄还在,征用的地上,暂时还没有派上用场。人们仍然暂时可以种些蔬菜瓜果,自给自足,不出去打工的中老年人仍然舍不得放弃他们热爱的土地,把就近的一些良田都种上的作物和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