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时代的安全战略理论:防御性现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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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本书的目的

国际政治主要宏理论之间的辩论如果想要更具有建设性,就至少要求每个宏理论都能够提出自己的一致连贯的甚至是系统的理论陈述。一个宏理论的一致连贯的陈述必须明确地阐述:(1)理论的核心假定;(2)理论的关键概念;(3)该理论在国际政治的两个核心议题领域——战争与和平、冲突与合作——的立场与其他宏理论有何不同;(4)该理论如何预期国家在一些普遍环境下的行为,亦即国家战略行为的“操作码”。[8]如果不同的宏理论没有各自一致连贯的系统论述,那么要对不同宏理论的正确性进行比较就会变得极其困难,而且理论家与批评者之间也将常常是自说自话。

然而,在三个宏理论中,似乎只有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1994-1995;2001)对进攻性现实主义进行过一致连贯的论述。[9]相反,防御性现实主义虽然追随者众多,但是却一直没有一个一致连贯的论述,更谈不上系统的论述了。尽管查尔斯·格拉泽(Charles Glaser,1994)、罗伯特·杰维斯(Robert Jervis,1978;1999)和杰弗里·托利弗(Jeffrey Taliaferro,2000-2001)帮助我们朝着这一目标迈进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既有的关于防御性现实主义的著作可以分成两大类。第一类只是零碎地强调防御性现实主义与其他理论的差异,对许多重要的议题要么置之不理,要么浅尝辄止;第二类提出并验证了某些具体的中层理论。虽然防御性现实主义者有力的支持和辩护已经极大地支持了防御性现实主义是一个国际政治宏理论的说法,但防御性现实主义要被人们当作国际关系的一个宏理论并且作为指导国家安全战略的好理论,如此碎片化的阐述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一个一致连贯的论述。并且,由于防御性现实主义与进攻性现实主义之间存在密切关系,因此这种陈述必须要包含一个在这两个现实主义流派之间的清晰和严谨的划界。

防御性现实主义缺乏一个一致连贯的论述且没有一个将进攻性现实主义和防御性现实主义严格区分的划界给理论和政策的讨论都带来了一些不良影响。

首先,许多发展中层理论的努力常常会误入迷途。例如,托利弗(Taliaferro 2004)试图结合防御性现实主义和前景理论(prospect theory)来解释为什么大国会涉入边缘地区并趋向于坚持先前的失败之举。然而,他没有注意到,1905年之前的德国和20世纪30年代的日本——他的著作中的两个主要的案例——都是赤裸裸的进攻性现实主义国家,而防御性现实主义是无法应用于它们身上的。况且,如果前景理论捕捉的是人的损失规避(loss aversion)这一普遍心理特征,那么它应该可以同时应用于防御性现实主义和进攻性现实主义国家(我将在下面的第一章中界定这两个类型的国家)。假若这样的话,将进攻性现实主义和前景理论结合起来会比托利弗的著作更好地解释以上这两个案例。

其次,理论讨论常常会犯下一些明显的错误。例如,托利弗认为,国内政治可以限制国家对外部环境做出反应的效率,而这是防御性现实主义特有的辅助假定。这就意味着,只要一个现实主义的理论承认国内政治对于塑造国家安全行为的作用,那么它就是一个防御性现实主义的理论(Taliaferro 2000-2001,131;也可参见Legro and Moravcsik 1999;Rendall 2006,524-545)。类似地,史蒂文·洛贝尔(Steven Lobell)在试图解释英国在应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德国威胁的政策时声称,进攻性现实主义“把国家当作一个黑匣子”而“忽视了国家对外安全战略是如何被国内政治竞争推动的”(Lobell 2002-2003,166)。在本书第一章中,我将清楚地阐明,这种对进攻性现实主义的解读是错误的:进攻性现实主义范式内部的新古典现实主义也同样探讨国内政治的作用(如Snyder 1991;Zakaria 1998)。托利弗和洛贝尔都错误地将进攻性现实主义等同于结构现实主义,而将新古典现实主义等同于防御性现实主义。

再次,由于防御性现实主义缺少一套一致连贯的论述,而且进攻性现实主义与防御性现实主义之间也没有清晰和严谨的分界,使得一些对现实主义的批评也同样乏力。例如,由于没能理解进攻性现实主义和防御性现实主义之间(以及不同层次的现实主义之间)的根本分野,杰弗里·勒格罗(Jeffrey Legro)和安德鲁·莫拉维斯克(Andrew Moravcsik)认为,任何现实主义理论如果无法预测国家会采取坚定甚至鲁莽的方式来追求扩张的话,就不足以称为现实主义理论。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们将大量防御性现实主义的著作赶出了现实主义的范畴,而他们对现实主义的界定与进攻性现实主义如出一辙,同时却又声称他们对现实主义的阐述可以兼容进攻性现实主义和防御性现实主义。[10]马修·伦德尔(Matthew Rendall)的观点与杰弗里·勒格罗及安德鲁·莫拉维斯克观点相类似。他主张,进攻性现实主义预测国家会拼命地追求扩张,即便成功的概率很小,而且任何关于国内政治的讨论都是与进攻性现实主义不符的(Randall 2006,526)。因此,对他而言,美国在美洲大陆的扩张是与防御性现实主义相符的,因为美国扩张进入的是权力真空地带(Randall 2006,525)。然而,事实上,美国在美洲的扩张恰恰是进攻性现实主义所应预测到的:美国的扩张是“进攻性现实主义的‘海报男孩’(poster child,即,‘典型例子’)”(Layne 2002-2003;也可参见Zakaria 1998;Mearsheimer 2001;Elman 2004)。

最后也最重要的是,由于缺乏一个对防御性现实主义的一致连贯的论述以及对进攻性现实主义和防御性现实主义的严谨的分界,即便政治家们希望从国际关系理论家那里获得一些政策建议,理论家们也难以提供对国家大战略有实际意义的思想。

因此,我们需要一个防御性现实主义的一致连贯的陈述。本书试图填补这项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