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风景:大学生活之春花秋月(增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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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专深很好,博雅更佳

读书、行旅、踏青,有何意义?硬要辩解,都可说是为了获取知识。但在我看来,比“知识”更重要的,是“趣味”与“心情”。这就回到教育的主要目标:到底是培养专家,还是养成人格。

当下中国,高等教育日益大众化,无论校长、教师还是学生,都应调整思路及立场。我的立场很明确:大学应该与职业学校拉开距离,上岗前培训一下就行的专业技能,大学不该教。所谓“专业对口”,社会需要什么我们教什么,不是好趋势。关键在于,培养出来的学生,脑袋是否灵活,肯不肯学习,有无接受或创造知识的能力。因此,我反对人文学科往实用方面转。至于为了“生产自救”,在校园里打“国学”旗号办各种“董事长训练班”,更不是长远之计。目前的状态是:专业化成为潮流,反而是另一句话,即读书的目的是成为“博雅君子”,基本上落空了。

目前中外大学授予的最高学位是博士。所谓“博士”,在我看来,最名不符实,不是指博大精深、博古通今、博闻强记、博物君子,而是指“术业有专攻”。按我的语感,在学士、硕士、博士三级学位中,最好听的是“学士”。因为,汉语的“硕士”二字,除了是第二级学位,还有就是品节高尚、学问渊博之士。至于“博士”和“学士”,在古代都曾经是官名。不掉书袋了,只说一句,明清两代,讲官衔,“学士”比“博士”大多了。

还有一点,在古代中国,“博士”有时是指具有某种技艺或从事某种职业的人,有点像我们今天称“师傅”。比如,明清小说中常见的“酒博士”“茶博士”,就不是官。说“学士”,不会有这样的误解。另外,在古代,“学士”有时泛指读书人。这多好,管你是不是博通古今,只要肯读书,就可以叫你“学士”。所以,我很喜欢“学士”这个称呼,因其不势利,指向的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读书”。

刚才说了,“学士”最好,指向读书的心境,不讲功名,故多有趣味。可大部分情况下,“读书”这一行为,还是跟某种特殊利益,比如升官发财,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此,学问渊深的专家,很可能并非博雅君子。现在大家推崇的,都是专业成就,看重各种虚虚实实的头衔,比如博士生导师呀,科学院院士呀,诺贝尔奖获得者呀,等等。只要有了这些耀眼的光环,从政府到企业,到处有人请你“莅临指导”。正因此,请大家关注鲁迅的忠告:“博识家的话多浅,专门家的话多悖的”;“专门家除了他的专长之外,许多见识往往不及博识家或常识者的”。这是鲁迅1935年在《名人和名言》中的说法。此外,鲁迅不止一次对“专家”表示不以为然。

周氏兄弟,可以说是近现代中国最为博学深思的“读书人”。我把“读书人”看得比“专门家”还高,除了学问,还有趣味。周作人《我的杂学》分20节,总结自己一生所学,从《诗经》、陶诗到中国旧小说,从希腊神话到文化人类学,从生物学到性心理学,从医学、宗教学到妇女学,从日本俗曲到佛经文本,几乎每个领域周作人都有论述。周作人说自己“国文粗通,常识略具”,这样的“常识”,可不容易具备呀。至于鲁迅的读书趣味及知识结构,可参看许寿裳的《亡友鲁迅印象记》以及周启明的《鲁迅的青年时代》。不仅周氏兄弟,清末民初很多读书人,在古今中西之间挣扎、奋斗、求索,大都眼界开阔,趣味广泛,志向高远,很值得今人追怀。

这个时候谈“博览”,当然是别有幽怀,主要针对正变得日益机械化的学术生产机制。为自己,也为别人;为学问,也为文章;为研究业绩,也为生活趣味,请大家关注那些有专业能力而又趣味广泛的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