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赋学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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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论

清代是赋学发展的繁荣期,无论是辞赋创作还是赋学理论与批评,都显示出蓬勃兴盛的局面。然清赋虽数量众多,却尚未有太多可与前代相媲美之巨制,但赋学理论与批评超越前古的成就则是毋庸置疑的。清代赋学的一个重要特色是各种类型的赋选纷纷涌现,存世的赋选数量超过前代总和。很多选本是选文、评点及赋话三者的结合,不仅关注本朝辞赋创作,且总结前代创作经验,对前人赋作进行经典化。同时,独立的赋话类著作大量出现,此期虽亦依附于诗话,或与赋格界限并非那么清晰,但标准的赋话形式及其理论水准令人瞩目。因此,清代赋选、赋话是历代赋学创作及理论成就的总结,研究价值不言而喻。

一 清代赋选特征

清代赋选突出倾向是尚律,即以律赋选本为主流,古赋选本虽也占一定的比重,但难以与律赋选本相提并论。清代不同时期,赋选呈现出阶段性的特征,概括来说,前期即康熙朝赋学选本古律兼收;中期即乾嘉时期(包括雍正朝)以律赋选本为主,古赋选本为辅;道咸以后赋学选本则又古律兼收,然与前期有本质的不同。

康熙朝赋选古律兼收,弥合古律之别以尊律赋之体。元明两朝赋学“祖骚宗汉”,重古赋而鄙弃律赋,吴讷云:“律赋起于六朝,而盛于唐宋。凡取士以之命题,每篇限以八韵而成,要在音律谐协、对偶精切为工。迨元代场屋,更用古赋,由是学者弃而弗习。今录一二以备其体云。”(1)徐师曾称赋变为律乃“其变愈下”,并有“数代之习,乃令元人洗之,岂不痛哉”之憾(2)。清初这种局面有所改善,康熙十八年(1679)博学鸿词科试诗赋,就流传下来的赋作而言,所试《璇玑玉衡赋》乃律体,而非古体。科制的引导,时人意识到重古轻律的观念亟需改变。于是出现几部著名的古律兼收的赋选,如赵维烈《历代赋钞》、陆葇《历朝赋格》、王修玉《历朝赋楷》及陈元龙《历代赋汇》等,这些赋选均以“历朝”“历代”为名,意图将古赋与律赋并观,不分轩轾,实质上有尊律赋之体、提高律赋地位的用意。毕竟,此举与元明重古轻律的风尚已经大不相同,律赋在这些赋选中有着与古赋并重的分量。在理论上,也有将律赋与古赋等量齐观的呼声,陆葇将赋分为三格,即文赋格、骚赋格与骈赋格,又纳律赋于骈赋之中,此种安排,力图证明在古赋与骚赋之外尚有律赋,故其强调云:“彼谓六朝以后无赋者,信语云乎哉!”直接否定元明人的赋学观,为律赋张本;又云:“若由今而论,则律赋亦古文矣,又何古赋之有?”(3)将律赋提到与古赋同等地位,实际也是尊律赋之体。因此,四部赋选编选意图在于消弭古律之变,提高律赋地位。由此开启了清代律赋兴盛的格局。

乾嘉时期,赋学选本以律赋选本为主流。此期律赋选本,一是本朝馆阁赋选,此由钟衡《同馆课艺》《同馆赋选》肇端,其后法式善《同馆赋钞》、王家相《同馆赋钞二集》、孙钦昂《近九科同馆赋钞》、徐桐《同馆赋续钞》等次第出现,将自顺治朝至清末的馆阁试赋之作几乎网罗殆尽。翰苑课赋自然使得馆阁之作备受瞩目,同馆赋也作为备一代之掌故的文献资料及具有“家编摹”“户弦诵”的典范价值得到广泛流传。围绕馆阁赋,还出现诸如胡浚《国朝赋楷》、朱一飞《律赋拣金录》等以翰苑试赋为核心,将其经典化的律赋选本。二是唐代律赋选或以唐代律赋为核心的选本。清代中期馆阁赋是在效法唐代律赋基础上形成自身特色的,因此,在本朝馆阁赋选本之外,还有诸多律赋选本。较早且影响巨大者,当属汤聘起主要作用编选的《律赋衡裁》,此选收赋122篇,其中唐赋102篇,虽亦收录六朝及宋元之作,但就数量而言,凸显出唐代律赋的正宗地位。其后,邱士超《唐人赋选》收156篇唐代律赋,“唐人名篇,略在于是”(4)。顾莼《律赋必以集》“特选《唐律赋》一卷,附宋赋数首于后,以观其备”;后来考虑到“唐人之法,盖有所受,复选汉以来古赋俳赋,以溯其源”(5)。此选共收赋73篇,其中唐赋57篇,汉魏六朝赋10篇,宋赋6篇,也是凸显唐赋的核心地位。本朝律赋与唐代律赋为主的赋选,共同彰显了清中期赋选重律的倾向。

当然,此期也有一些古赋选本,其中不乏如张惠言《七十家赋钞》者,不过从这类赋选中也能看出重律风气之下的一种更张。张氏之选断自六朝,不收唐代以后之赋,这既与其“少好《文选》辞赋”(6)的志趣相关,也不排除其鉴于律赋选本的兴盛转而弃律从古,有着明显的与主流风气对立的用意。由此更可以看出乾嘉时期律赋选本的赋坛主流地位。

道咸以下,赋学选本又呈现出古律兼收的趋势。不得不说此期仍有馆阁赋选及律赋选本,且影响依然很大,如王家相《同馆赋钞》、朱其镇《同馆赋钞》、蒋攸铦《同馆律赋精萃》、潘世恩《律赋正宗》、钱文佐等《律赋经畬集》等,不过代表赋学发展趋势的则是古律合收的赋选,诸如马传庚《选注六朝唐赋》、鲍桂星《赋则》、李元度《赋学正鹄》、程祥栋《东湖草堂赋钞》等。以古赋为律赋,顾莼《律赋必以集》已开其端,至此成为共识。鲍桂星云:“夫赋有古有律,为古而不求之古,无以为法也;为律而不求之古,犹无以为法也。为古而过从高简,或矜衒奇奥以自怡悦则可,以之应试,傎矣;为律而不求之古,徒事取青妃白,弊且至于庞杂窒塞,其于律何有焉。然则处今日而言赋,溯源于周汉,沿流于魏晋齐梁,律则以唐为准绳,而集其成于昭代,庶几其可矣乎?”(7)此言古律融合,实为以古赋为律赋张本,即若言律赋,除学唐之外,更要集周汉魏晋齐梁赋之大成,方可臻于化境。其《赋则》收赋58篇,其中先秦至魏晋9篇,南北朝10篇,唐宋元明23篇,清代16篇,正体现出古律融合的赋学观。李元度亦云:“盖尝论赋学,有源有流,汉魏六朝之古体,源也;唐宋及今之律赋,流也。将握源而治,则必先学汉魏六朝,而后及于律体;将循流以溯源,则由今赋之步武唐人者,神而明之,以渐跻于六朝、两汉之韵味。二者其道一,而从入之途不同,然升高自下,陟遐自迩,固当以循流溯源为得其序也。”(8)李氏权衡学赋之法,其经验当是寻流溯源,即由时赋进至唐赋,再跻于六朝至于两汉,因此,学律赋不能仅限于时赋及唐赋,而要上溯至汉魏六朝。其论与鲍桂星一致。《赋学正鹄》分十类收赋,以示从入之径:“曰层次,曰气机,入门第一义也;曰风景,曰细切,曰庄雅,曰沈雄,曰博大,皆应区之品目也;曰遒炼,曰神韵,则骎骎乎近于古赋矣;曰高古,则精择古赋,以为极则。用六朝以上希两汉,其道一以贯之,此循流溯源之术也。”(9)由入门第一义进至于高古之极则,明示只有融合古赋,方能得律赋创作三昧。

此期以古赋为律赋之主张与清初古律融合的观点有相似之处,但二者又有实质性的差别。清初古律融合是借古赋之地位尊律赋之体,虽云古律不分,实则依仗古赋的良好声誉扶持元明以来饱受诟病的律赋,为律赋争取存在的合法性。而道咸以降的古律融合,则是律赋之学经过长足的发展,形成固定模式,以古为律可以突破律赋创作的瓶颈,开拓新的空间;更为重要的是,律赋因其与科举的关系,背负着俗学的恶名,而援古入律可以提高自身的文学品位。虽也是对古赋的借用,但其立足点已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总体而言,清代赋学尚时、尊唐、重古的理路形成,赋选在其中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清代赋选通过具体选目、凡例及评语,体现出立足于本朝馆阁赋、汲取唐代律赋养分、融合古赋以臻极致的赋学思想,彰显清人集历代赋学之大成的理论抱负。

二 清代律赋学成就

元明赋学是古赋的一统,因此古赋理论得到全面的整理与阐发;清代赋学最大的贡献是建立律赋学的体系,形成完善的律赋学理论。尽管清代仍有诸如刘熙载《赋概》专论古赋的理论著作,但就总体而言,律赋理论的成熟是清代赋学的最大贡献。

清代之前关于律赋主要集中在技法的探讨,其中有代表性的是唐代无名氏之《赋谱》与宋郑起潜《声律关键》。《赋谱》是流传下来的最早的一部赋格类著作,其开篇总云:“凡赋句有壮、紧、长、隔、漫、发、送合织成,不可偏舍。”(10)不难发现关注的重点在赋句的形式,虽其后尚有虚、实的阐发,但仍落实在具体技巧方面。此书涉及的内容不多,对技艺的探讨还比较简略。郑起潜《声律关键》对律赋技艺的研究进一步细化。该书首列律赋“五诀”,即认题、命意、择事、琢句、押韵(11),全书围绕此五方面展开,重点更在分论律赋八韵的具体操作。其书对律赋技艺的探讨较唐人更为详细,涉及创作的方方面面,代表宋人律赋研究的水平。

清代律赋学理论一方面沿着唐宋人关注的律赋技巧继续深化,另一方面则又有新的追求。汪廷珍认为,“律赋与律诗一般,有一定之规矩”(12),曹振镛亦云:“规矩之悬,津筏之导也;绳墨之设,管钥之授也。”(13)对规矩即格律的探讨仍是清代赋学的重点。以清代集成性的赋话余丙照《赋学指南》为例,其总目包括押韵、诠题、裁对、琢句、赋品、首段、次段、诸段、结段及炼局十个方面,诸如押韵、诠题、裁对、琢句、段落数者不出《声律关键》之外,只不过更为精细与新颖。律赋被用于科举,与时文极为相似,若要在举场中脱颖而出,技巧上的出新是最为直接的方式。因此,清人对律赋技巧的追求,用林联桂的总结就是“避熟趋新”与“因难见巧”,前者热衷揣摩新的技法,于是此前不经用的赋法得到清人的推崇;后者以难度见才思,由此取胜。林联桂《见星庐赋话》从馆阁中的赋法追求中总结经验,将其作为典范推扩到馆阁之外。余丙照《赋学指南》可谓律赋技法的集成式著作,其在十类之下,又细分小目,加以解析,并提供相应凡例便于学者揣摩。如“裁对”之下又分卦辞对、干支对、数目对、反正对、流水对五种,以反正对为例,“反正对有二,上两句或翻或宕或开,作反笔,下两句合到正面,此先反后正法也;上二句正诠题面,下两句或翻或宕或开,作反笔,此先正后反法也。皆赋中擒纵之法,最为便学”。各列四赋为例,诸如徐学琴《蟹簖赋》“不屑寄人篱下,自负横行;岂知入我彀中,终难壮往”,作为先反后正法的范例;又举李振钟《秋柳赋》“漫道今时憔悴,怯历风霜;须知曩日容颜,华如桃李”,作为先正后反法的典范(14)。这类对仗句法的探讨,其细腻程度远出《声律关键》之上。

不仅赋法的研磨远超前代,清代赋学理论家还超越法度,上升到律赋风格的层面,这是前人所未涉及的。清代赋论家一方面提炼唐宋律赋的风格,一方面总结本朝律赋的特质。汤聘《律赋衡裁》论唐赋风格云:“李程、王起,最擅时名;蒋防、谢观,如骖之靳:大都以清新典雅为宗。其旁骛别趋而不受羁束者,则元白也。”(15)其首以“清新典雅”综括唐代律赋风格,由此后世将“清新”视为唐代律赋之正宗。李调元论宋代律赋时云:“宋人律赋,大率以清便为宗,流丽有余,而琢炼不足。故意致平浅,远逊唐人。”(16)此又以“清便”括宋人律赋。总之,“清”是唐宋律赋共同的品格。唐宋经典律赋呈现的艺术风貌,使得“清”成为律赋之体的标准风格,清代时赋亦是如此。朱一飞论律赋之品有四,首即“清”(17)。余丙照律赋四品中,第一品也是清秀品,即“清音袅袅,秀骨珊珊”,并说:“此近时风尚也。”又云:“赋品首贵清秀。不以堆垛浓艳见长,盖辞气清新,最易豁人心目;风骨秀逸,自能爽我精神。如此虽欠典博,亦觉动人。近来花样,断推此种。”(18)“清”之趣味盛行一时,自可见出清代律赋的风气。其时名家多以此为赋,如中期最具声望的吴锡麒赋“清而不浮,丽而不缛,其幽隽之思,雄迈之概,实为律赋中独辟之境”,与之齐名的顾元熙赋有“一种冷秀遒爽之致”(19),实也属“清”。清代赋选中随处可见以“清”评赋者,如陈元龙《丰泽园修竹赋》“清新俊逸”(叶方宣、程奂若《本朝馆阁赋》卷三)、王如曾《瓶笙赋》“流丽清新”(吴锡麒《律赋清华》卷一)、顾夔《为善最乐赋》“清便宛转”(孙清达《竹笑轩赋钞》卷一)等等。清人从唐宋律赋中提炼出“清”的风格,将之上升到对律赋之体的要求,并在创作中自觉地追求此种风格,由是一种律赋风尚形成。

当然,除“清”之外,余丙照之四品尚有“灵活无比,圆转自如”的洒脱品、“端庄流丽,蕴藉风流”的庄雅品、“古调独弹,自饶丰致”的古致品(20);李元度《赋学正鹄》又列细切、庄雅、沉雄、博大、遒炼、神韵、高古诸类。在“清”为标准风格之外,亦允许多样性风貌的存在。这种状况的形成,与融古入律的赋学追求相关,这又体现在以下诸端。

一是骈体的铺排与古文的散行可增加律赋的气势。清人追溯律赋直接的源头,因而重视六朝骈文,而对骈文因素的吸纳,意在增强律赋的气势。江含春云:“作赋之妙,不外气机。气须清,又须盛,叙事有条不紊,浅深虚实一线穿成,此气清也;抑扬开合,提顿关锁,一气卷舒,篇如股,股如句,虽平仄有不调,对仗有不工,亦令阅者不觉,此气盛也。气势非揣摩古人骈体文不可。”(21)骈体之铺排最易酝酿出气势。同时,古文散体句法也能增加律赋的气势,鲍桂星论赋风倡导“遒厚”“典重”的“气韵沉雄”之风,正是得益于古文法则的引入(22)。李元度论“气机”云:“气机类者,赋非第板分层次而已,必以行气运机为要,能行气则空灵,否则堆砌;能运机则活脱,否则平庸……盖赋之用排偶,犹诗之有排律,杜工部长律,其对句必变化伸缩,出人意表,虽排比千百言,而与《北征》诸古诗一意单行者无异。所谓寓单行于排偶中也。本此意以为赋,则能以排山倒海之气,运水流花放之机。或翻空出奇,或逆折而入,或自难自解,或独往独来,每于路尽思穷时,忽开异境,其笔力纵横跌宕,顿挫淋漓,自有活虎生龙之妙。”(23)“寓单行于排偶”,也是融古文笔法于律赋对偶之中,从而创造出纵横跌宕的气势。李氏所列沉雄、博大、遒炼诸目也得自于此种笔法。

二是以古赋为律赋,使“沉博绝丽”与“清”融合为一体。潘遵祁云:“作赋不由唐人律赋寻取门径,虽有沉博绝丽之观,犹木衣绨绵、土披朱紫耳……取径自清,进以沉博绝丽,庶乎免涂附之诮矣。”(24)“沉博绝丽”是汉赋“铺采摛文”而彰显出的风貌,最典型的代表是司马相如,扬雄即以此评长卿之赋。合律赋之“清”及汉赋之“沉博绝丽”,是清人体悟出的学赋正途。以汉赋之风施于律赋之中,求臻至赋学之极则即“高古”,李元度云:“盖学者不究渊源,则根柢不厚,然非循序渐进,亦必不能骤追古人。今由层次、气机以递进于遒练、神韵,则已登古人之堂矣。由是择古赋之最精者以为鹄,即不难与古为徒也。”(25)其虽未云合“清”与“沉博绝丽”,实亦主张由律赋进而入古,并将“高古”一风树立为律赋极则。

三是化汉赋之神入律赋之中,形成“神韵”赋风。以神论赋,始于汉代,首倡者为扬雄,其“学相如为赋而弗逮,故雅服焉”,便云:“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致邪?”(26)此外,他尚以心释神:“或问‘神’,曰:‘心。’”(27)可见扬雄所云神,类似于司马相如所云“赋家之心”,有天赋之义,故虽才高如长卿,亦云“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28)。由汉赋之神进而之于清代赋学之“神韵”,其间自有一脉相承之处,李元度云:“神韵类者,其妙不可言传。”(29)所重亦在不可言传之妙。清人重律赋之法又不愿死于法下,强调既能“神明乎律之中”,又能“化裁乎律之外”,对法度的超越是清人求取律赋神韵的内在动机,唐代律赋“其立局整而不滞,其用笔轻而不佻,其运典新而不僻,令人讽咏铿锵,而常得其意外巧妙,事外远致”,此即神韵,清人赞之为“真律赋之极轨”(30),视神韵为律赋最高的境界,可以看出清人对此的向往之情。尽管清代律赋神韵论吸收诗学、八股制艺及古文等多种文体理论影响,但其中因古律融合而借鉴汉赋学的成分显而易见。

三 主要研究内容

本书以清代赋选、赋话为主要研究对象,尤重在前者,且以赋选证赋学,将赋作、赋选与赋学理论及批评结合,考察清代赋学的特征与成就,以具体个案为例,串联出有清一代赋学发展历程。具体来说从以下五个方面展开:

清代赋学的复兴,导源于清初的文化政策,清王朝为稳定统治,以作为汉文化象征的诗赋作为博学鸿词科试及翰詹大考的科目,以此彰显其继华夏正统的形象。文化政策刺激赋学的兴盛,康熙二十五年(1686),赵维烈《历代赋钞》、陆葇《历朝赋格》、王修玉《历朝赋楷》应运而生。康熙尤其注重汉唐赋学,盛世心态的激发下,他还命大学士陈元龙编纂《历代赋汇》,尽收历代之赋,以稽古右文,追踪“三代之治”。清初一系列的文化措施,奠定了赋学兴盛的基础。

清代赋学显著之处在于馆阁试赋。从选拔庶吉士的廷试,到馆课、散馆及大考,以及由此诱发的童生试、书院试及南巡召试等,均试以律赋。由此,元明两朝饱受打击的律赋之学在清代获得肥沃的土壤,并迅速滋长繁茂起来。清代赋学的最重要成就乃是律赋之学的成熟完善,而这一切都得益于馆阁试赋。由于馆阁赋被清人视为典范,形成“人编摹而户弦诵”的社会风尚,馆阁赋风主导着清代的律赋之学。

清代中后期,赋的地域化意识逐渐增强,出现一些以地域命名的赋选,诸如《闽南唐赋》、姜学渐《资中赋钞》、李恩绶《润州赋钞》、著人不详的《淮南赋钞》等,有些赋选虽不以地域命名,却体现出地域文化特征与学术风气,如张惠言《七十家赋钞》、李元度《赋学正鹄》等,地域化倾向是赋由馆阁向整个社会普及的必然结果。当然,清代赋学虽然有地域化倾向,但并未如诗歌、古文乃至戏曲、骈文等文体形成地域性的赋学流派,由此可证赋仍是庙堂之文体,而非地域之文体。

期待进入翰苑者,自少即接受律赋写作的教育,清代家塾赋选极为突出。因为面向孩童,故技法的教学是主要内容。尽管前代如郑起潜《声律关键》对律赋之法有细致的分析,但与清人相比,仍有天壤之别。清代律赋之法的研究不仅全面,还很精深。且尽管是家塾赋选,却能摆脱法的约束,追求神韵、高古之律赋极则。当然,清代律赋之法,是由馆阁诸公引领时尚,即使家塾选本中的赋法分析,也不离词垣风气。

赋与书画的关系在清代仍旧密切,书赋现象屡见不鲜。如马传庚选赋之后翰林院主动承担书写之责,乾隆御制《盛京赋》后大臣以三十二篆体书写之,等等。书赋过程中所呈现的文化心态值得深入考察。同时,明清小说融入辞赋作品成为一种普遍的现象,这说明赋与小说本身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另外,以赋写小说之现象虽不显著,但沈谦以律赋书写《红楼梦》尤其是对青年女性的描写,需要给予足够的关注。如果说俗赋多谐趣的话,至于清代,雅赋也参与到文章的“游戏”之中。

清代赋学文献浩瀚,内容广博,研究角度多元。对于清代赋选、赋话的研究,这本小书仅是尝鼎一脔。它的面世若能进一步推动清代赋学的研究,则笔者的写作初衷就算实现了。


(1)[明]吴讷著,于北山校点:《文章辨体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55—56页。

(2)[明]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101页。

(3)《历朝赋格》凡例,[清]陆葇评选:《历朝赋格》卷首,《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399册,第276、275页。

(4)《唐人赋钞序》,[清]邱先德选,邱士超笺评:《唐人赋钞》卷首,清嘉庆十八年(1813)刊本。

(5)《律赋必以集序》,[清]顾莼编:《律赋必以集》卷首,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菊坡精舍重刻本。

(6)[清]康绍镛:《七十家赋钞序》,见[清]张惠言辑:《七十家赋钞》卷首,《续修四库全书》第1611册,第1页。

(7)《赋则序》,[清]鲍桂星:《赋则》卷首,见王冠辑:《赋话广聚》(6),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第135—136页。

(8)《赋学正鹄序目》,[清]李元度编:《赋学正鹄》卷首,清同治十年(1871)刻本。

(9)《赋学正鹄序目》,《赋学正鹄》卷首。

(10)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附录,凤凰出版社,2002年,第555页。

(11)[宋]郑起潜:《声律关键》,《赋话广聚》(1),第31页。

(12)[清]汪廷珍:《作赋例言》,《赋话广聚》(3),第353页。

(13)《同馆律赋精萃自叙》引,[清]蒋攸铦辑:《同馆律赋精萃》卷首,清道光七年(1827)刻本。

(14)[清]余丙照:《增注赋学指南》卷四,《赋话广聚》(5),第161—162页。

(15)《律赋衡裁》例言,[清]周嘉猷、周辑,汤聘评骘:《律赋衡裁》卷首,瀛经堂藏板。

(16)[清]李调元撰,詹杭伦、沈时蓉校证:《雨村赋话校证》卷五,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第74页。

(17)[清]朱一飞:《赋谱》,[清]朱一飞编:《律赋拣金录》卷首,清乾隆壬子(1792)秋重镌。

(18)《增注赋学指南》卷六,《赋话广聚》(5),第211、213页。

(19)[清]景其濬辑:《四家赋钞》之吴锡麒《有正味斋赋稿》及顾元熙《兰修馆赋稿》题序,清咸丰三年(1853)董氏诵芬堂刻本。

(20)《增注赋学指南》卷六,《赋话广聚》(5),第211页。

(21)[清]江含春:《律赋说》,见[清]姜学渐辑:《资中赋钞》卷首,清同治丁卯(1867)新镌。

(22)许结:《中国辞赋理论通史》,凤凰出版社,2016年,第546页。

(23)《赋学正鹄序目》,《赋学正鹄》卷首。

(24)[清]潘遵祁:《唐律赋钞序》,[清]潘遵祁编:《唐律赋钞》卷首,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三松堂刊本。

(25)《赋学正鹄序目》,《赋学正鹄》卷首。

(26)[晋]葛洪:《西京杂记》卷三“长卿赋有天才”条,中华书局,1985年,第21页。

(27)扬雄著,汪荣宝撰,陈仲夫点校:《法言义疏》卷七,中华书局,1987年,第137页。

(28)《西京杂记》卷二“百日成赋”条,第12页。

(29)《赋学正鹄》序目,《赋学正鹄》卷首。

(30)[清]殷寿彭:《四家赋钞序》,见[清]景其濬辑:《四家赋钞》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