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15)
他陪藤田武办完了心音的后事。那顶帽子，也随着心音入了土。赵宏伟原本是想留那帽子做个纪念的，但是藤田武说，给心音吧，她更离不开它。
赵宏伟和藤田武一起喝了一夜的酒。日本的清酒是很好的，但是终究比不上家乡的酒，赵宏伟想。
藤田武说，我还是不明白，中国那么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为何非要回去？
赵宏伟醉眼朦胧地说，如果每一个学有所成的中国人都不再回国，那么中国怎么会富强起来？如果中国不能富强起来，那么像赵宏伟和心音一样的故事，又怎么会停止？
藤田武哈哈大笑，说，你是个傻瓜，但我敬佩你。来吧，让我们再干一杯，从明天起，我们不再是朋友。
赵宏伟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一家，如果你要我切腹，我会照做的。
藤田武又笑了，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的父亲，在台湾奉命杀过很多反抗的中国人，后来他退伍了，回到日本，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他讨厌中国人，不是真的瞧不起你们，是害怕，怕中国人会找他索命。他怕得一生都没有安宁过。
说完，藤田武又是将一杯清酒一饮而尽。
妹妹，是哥哥害了你呀！是哥哥要赵宏伟骗你的！藤田武扔掉酒杯，跑出屋去，向着夜空大喊。
赵宏伟一脸泪水，我恨战争，他说。
第二天酒醒起来，赵宏伟摸到了地上冷冰冰的血。他大惊，一看，才看见了藤田武。藤田武昨夜已剖腹。血流了一地。
赵宏伟安葬了藤田武。站在无花的樱花树下，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心音时的情景。樱花在风中飞舞，心音在花间欢笑。
赵宏伟本打算为心音守坟一年，权当赎罪，但是一九二六年春天的时候，赵宝贵的信，就来到了赵宏伟的眼前。
赵宏伟在藤田一家的坟前坐了一天一夜，最后站起来，说，别了，日本。
赵宏伟紧锁着眉头，在屋里走来走去。他现在很想离开赵家镇，但是离开已经成为了不可能。从占领赵家镇的那天起，日军就在赵家镇的各个出入口设立了关卡。更何况，渡边又已经盯上了他赵宏伟。
方远梦也很为赵宏伟担心。他说，他愿意帮助赵宏伟离开赵家镇。但是赵宏伟却摇了摇头，说，算了吧，万一走不掉，又多搭上你一个。方远梦欲言又止。
渡边终于还是又来了。这一次，他看见赵宏伟在院子里煎药。赵驹捂了捂鼻子，就说，赵宏伟，你在干吗呢？
报告太君，我在煎药。赵宏伟笑嘻嘻地说。
渡边看见赵宏伟笑嘻嘻的，就觉得他很友善。但是赵驹却听出了意思来。
给谁煎药呢？赵驹问。
瞧您说的，当然是给我自己啦。
你？你得了什么病？
肠痨，肠痨。
狗日的，怎么上次没听你说呢？
我说了，怎么没说，我说我身体不大舒服嘛。
好哇，赵宏伟你耍滑头是不是？告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渡边这时插话了，问他们在说什么。赵驹禀报了一番，渡边眉头一皱。他问赵驹，肠痨是什么？
赵驹就问赵宏伟。赵宏伟就说，是不停地肚子痛，拉肚子，一个时辰就得拉个两三次。
赵驹说，你装病。
赵宏伟说，不信你去问医生。
渡边在屋里坐了下来。他沉吟了一会儿，就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卷好的纸来。他慢慢地展开纸，对赵宏伟说，你看，这就是竹内中佐给你的委任状，你现在已经被正式任命为江庆县的教育局长了，我们大日本皇军，是说话算话的，对待朋友，我们也是坦诚而慷慨的。
赵驹说，赵宏伟，你听见没有，你走运了。
赵宏伟说，不知刚才这位渡边太君，他在说什么？
你想尝尝三八大盖的枪子儿是不是？赵驹没有耐心了。
赵宏伟把煎好的药倒出来，倒在了碗里。他想，大不了，头掉了碗大个疤。
赵局长没有夫人？渡边问。赵驹翻译。
没有。
没有儿女？
没有。
那么双亲呢？
都已不在了。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渡边说。
赵宏伟却想，我是真走运，有了就惨了。
渡边站了起来，在屋里转悠了起来。像在自己家里走动一样。赵宏伟咕咚咕咚地喝完了药，放下了碗，就看见渡边往后屋里走了去。他心里忽然一紧，连忙就也跟了上去。
渡边在后屋里看到了一个灵台，灵台上是两个牌位。问了赵宏伟，他说是这就是他的父亲和母亲。渡边就感到了深深的惋惜。他正愁眉不展，忽然鼻子一动。他闻到了一股酒香。
他找来找去，就找到了放在这间屋子角落里的那两坛东西。坛子外面还包着赵宏伟前不久新换上去的干净报纸。
渡边鼻子嗅着，就蹲下来，将脸凑到了那两坛酒前面，样子有些滑稽。好浓烈的酒香！渡边不禁赞叹。
这是我父母的遗物。赵宏伟赶紧用汉语说。
赵驹却对渡边说，他说这是上好的酒，名叫状元红。
哦，听说过听说过，原来就是这种酒，让我看看。渡边说着，就捧起了一坛酒，一边在手里转动一边闻嗅。
太君，这是我父母的遗物，不是什么好东西，请放下它。赵宏伟又说，声音里已透出了紧张。
赵驹又向渡边翻译：太君，赵局长请您打开它，尽情喝个够。
哦，是吗，赵局长真是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渡边笑说着，抱着那坛酒就是站了起来。
不，太君，请你不要动这酒！赵宏伟口气里已带了大不敬的怒。
赵驹说，太君，赵局长让您快尝尝，您千里迢迢地来到咱们江南，一定得尝尝这有名的状元红。
好，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渡边一把就撕掉了裹在酒坛外的报纸。
“住手！”
赵宏伟，终于用了日语。
渡边一听，就知道，赵宏伟的日语水平，远在赵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