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14)
很好，你还需要我告诉你心音在哪里吗？
赵宏伟流泪了。他问：如果我是英国人，你们是不是就不会反对心音跟我在一起了？
是的。
你以前还说你不会歧视中国人。
我没有歧视中国人，但你们落后是事实。难道我要看着我的妹妹去过猪狗的生活而不表示反对，才能显示我人格的高尚吗？简直是荒谬！
赵宏伟无言以对。
他的泪，滚烫得像火。
宏伟君，其实你也并非毫无选择。凭你的才干，留下来，待在日本，根本就不会有人把你当成一个中国人，那样，我父亲或许才能重新考虑你跟心音的事。那样，我也才能为你说几句话。你仔细想一想，我说的对不对。
赵宏伟把泪一抹。
谢谢你的忠告，你说得没错，但我是不会留在日本的。
为什么？我是真不明白！
就是为了，不要再有中国人，会像我今天这样，为了祖国而流泪！
赵宏伟拂袖离去。
这一年冬天的时候，赵宏伟本来准备要回国了。可是，好久不见的藤田武，却突然是主动来找了赵宏伟。
我知道你要回去了。
你有什么事？
事实上，是父亲让我来找你的。
怎么？
我曾经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所以，希望你也能无私地帮助我们一次。
你们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让心音死心。
赵宏伟终于又见到了心音。心音已瘦得变了样子。但是见到赵宏伟的那一刻，心音的眼里还是像星星一样放出了光采。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你知道吗，父亲终于同意我们的事了！
对不起，心音，我要走了，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什么？告别？
心音还没从惊喜中缓过神来，就被赵宏伟说得糊涂了起来。
我要一个人回中国去了。
什么？难道你不带我一起走吗？
不，对不起，心音，其实我在家乡，已经有未婚妻了。
赵宏伟说着，脸一阵一阵地抽搐。
什么？
对不起！我在家乡，已经有未婚妻了！
——啊！
只听见心音一声惨呼，赵宏伟扭头就跑。
赵宏伟一边跑，一边想，我就要走了，就让心音恨我、忘了我吧！从头到尾，就是我不对！让我被雷劈吧！
真的下起了雷雨，赵宏伟在雨中狂奔，他向着有闪电的地方跑去，但是闪电总在他遥不可及的高空中劈斩，他根本就触不到死亡的边。他的泪就在雨里横流。他在雨里咆哮，像个疯子一样。他想，藤田武是对的。
然而赵宏伟并没有马上回国。他忽然像是被什么拖住了后腿。在斩断了与心音的一切之后，他却突然无法果断离开这个地方。就好像，他只要一走，他的人生里就会出现一个洞，一个黑得看不到边的洞。他换了一个新的住址，在居酒屋里做起了杂役。他不是不想回去了，他是想，知道心音安好之后，再走。
但是心音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他也无法再去面对藤田武。他与藤田武已彼此厌恶。自从藤田武让他用谎言撕碎心音的爱之后，他已无法再在藤田武的面前保持平静。他牵挂着心音，就像牢记着自己欠下的一笔债。
是居酒屋里的一份旧报纸，让他知道了心音后来的故事。心音在一九二五年的春天，嫁给了一位影楼老板的儿子。新婚当晚，心音割腕自杀。未死。心音醒后，神志不清，成了疯子。丈夫愤而与其离婚。
丢下报纸，赵宏伟离开了居酒屋，重新去了一次心音的家。她的家还在，依然是原样。他希望里面的人也没换。敲开门，是心音父亲苍老的脸。这张脸在见到赵宏伟的第二秒，就扭曲成了一块可怕的伤疤。“支那人，可恨的支那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还是藤田武跑出来制止了老人的暴行。赵宏伟的脸上流着血，藤田武给他擦了一擦。赵宏伟忽然发现，自己和藤田武，还是有过真的友谊的。只是太多外在的东西，撕裂了人们善良的情感。
藤田武带着赵宏伟，去见了见心音。心音已认不出赵宏伟。她头发凌乱，口角流涎，手里抓着一顶帽子。仔细一看，正是那时她给他织的那顶帽子。藤田武说，只有拿着这顶帽子，她才会平静。
赵宏伟跪下来抱着她，流泪喊着她的名字，但她什么也不明白。
窗外秋叶飘零。
藤田武说，心音疯后，他曾去找过他，但他早已搬走了。
赵宏伟说，心音，你醒醒，你醒醒，我是赵宏伟。
藤田武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赵宏伟说，心音，我骗你的，我没有未婚妻，我没有未婚妻！你看看，是我呀！
藤田武突然流泪了，他说，宏伟君，你别喊了。
赵宏伟突然仰天笑了起来，他对藤田武说，这是一个多么俗套的故事啊，地位差距，情人分离，藤田武，你以前在学校的舞台上，也是演过罗密欧的！
藤田武掩面，说，你不要再说了。我也是没有办法。重来一遍，事实依然会如此。
心音！心音！赵宏伟哭喊。
心音毫无反应。
此时，只听门外“咚”一声，很沉闷。藤田武跑出去一看，他的老父亲，倒在地上。
藤田武的父亲去世了。老人下葬的那天，心音跑去了她以前和赵宏伟常去的那座桥上，投了河。据目击者说，她投河前，嘴里一直在念着赵宏伟的名字，还说，我们一起跳，我们一起跳。
心音的尸体是第二天被捞到的。她的表情很安详，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她的手里始终抓着那顶帽子。
赵宏伟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他对墙坐了很久，唱了一首家乡的歌。他觉得自己应该陪着心音去死，况且心音临跳前也是这么喊的。但是，他终究觉得万万不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