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39)

心音又来梦里找赵宏伟了。她拉着他的手，走过了一道又一道门，每一道门的后面，都是一个风光迥异的季节。春红夏绿，秋黄冬白，每一个季节里，都生长着一些赵宏伟似曾相识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都布满了赵宏伟和心音的影子。这个梦好长，每一个季节都有赵宏伟一生那么长。每一道门过去，赵宏伟和心音就像是重新又相识相爱了一次。大半个梦走下来，赵宏伟和心音就像是已经相爱了几生几世，而他们却还没有厌倦，依然充满好奇地期待着下一道门之后的缠绵悱恻与依依不舍。直到他们迈入了最后一道门，横在他们跟前的，是一个没有季节没有颜色的悬崖。只要他们再往前走几步，就会一起掉进那悬崖下的无底深渊中。心音说，我们一起跳，我们一起跳。赵宏伟说，不要，不要。心音忽然就放开了赵宏伟的手，自己往前跑了去，大笑着，跳下了悬崖。悬崖下传来了一声巨响，赵宏伟背后的那一道道门开始纷纷倒塌。烟尘四起，五彩碎尽。终于，“轰隆”一声，赵宏伟脚下的地也塌了，他猛地就掉进了一条冰河里。河水刺骨，冰得他周身发麻僵硬，而他不能呼吸，不能呼吸！

赵宏伟一下子醒了过来。他喘着气，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已浑身是汗。黑茫茫的夜里，他听着窗外夏虫的声息，忽然感到了梦结束了的孤独。一种人烟寂灭的难受，像河水一样漫过了他的脖颈，慢慢淹没了他的头顶。他的心憋得好难受，两行清泪，流过他的嘴角，流进他的嘴里。他忽然发现人生最无用的就是流泪。你就是把泪流成了河，你心里的难受，泪也带不走一点点。而窗外的夏虫依然在鸣叫，叫得这夜更显枯寂。枯寂得就像是在人的生命里，已经没有了许多许多年的人烟。枯寂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赵宏伟忽然就觉得很对不起秀珍。他终究还是不爱她。或者说，有些爱，却终究还是不能爱到梦里。这或许就是人生的无能为力。

从靶场回来以后，赵宏伟就想要偷一把枪。这个愿望非常强烈，以致他寝食难安。很早以前，他也曾向渡边提出过要枪的请求，但是渡边并没答应。你一个文职人员要什么枪？是不是信不过我们皇军？还是另有企图？所以，赵宏伟也就一直没再动过这个要枪的念头。而且，上一次在酒楼里他赵宏伟对赵驹动了枪，这令渡边十分恼怒，赵宏伟能明显感受到渡边对他提高了戒心，这更是令赵宏伟在渡边面前不敢再多看枪一眼。但是现在，要枪这个激烈的愿望又从他的心里冒了出来，而且怎么样也压不下去。以前，他不敢要枪是怕引来性命之忧，而现在，要枪已成了他保命的必需。

赵宏伟可以肯定，渡边是派人跟踪了他。仔细一回想，还真是有那么一些蛛丝马迹。他心里直懊悔，平时言行太不注意。也不知渡边现在究竟是知道了他多少秘密的事。要是真把方远梦给暴露了，那他的罪孽可就大了。而且秀珍她们又还没被送出去，这可如何是好？自己本来还想帮着方远梦打听打听姚志的事情，这下可好了，能不暴露就已是万幸了。

那么赵驹是什么意思呢？看样子，他也并不是想要为难他赵宏伟。而且，赵驹的谈话，多少还好像是有点通风报信的意思。赵宏伟彻底迷惑了。难道赵驹是军统？难道赵驹是共产党？不可能。赵驹的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国共两党抗日人士的血，他不可能是潜伏人员。那么赵驹又为什么要提醒他赵宏伟呢？赵宏伟解释不了了。

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亲日的中国人，对赵驹的统一评价都是：心狠手辣、血债累累。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其实赵驹比赵宏伟更具日中合作的典范性质。只不过因为赵驹年轻时的名声太臭，学识也不好，所以渡边才不立他为汉奸榜样。赵驹是日本人身旁最出色的鹰犬，这一点在日军内部毫无争议。但是，唯一有一点，是让大部分日本鬼子无法理解而颇感困惑的，那就是：赵驹从不强奸女人。

从跟随日本人的那天起，就从不。

端午节，天气不是很热。除了粽子、黄酒、黄瓜、黄鳝、黄鱼、黄泥蛋，赵宏伟还做了很多菜，弄了满满一大桌。小菊高兴得直拍手，秀珍直说不要烧了，不要烧了，怎么吃得掉。

赵宏伟兴高采烈，说，吃，吃。

赵宏伟此刻心里的想法其实很复杂。这顿饭，是他难得和秀珍、小菊在一起吃的团圆饭，况且又正值端午佳节、出逃前夕，可以说是三喜齐聚。而秀珍也的确就是这么想的。但是赵宏伟心里却明白，这是他最后一次和秀珍、小菊在一起吃饭了。他骗秀珍，说为了掩人耳目，她们必须要明天先走，他得晚几天再动身，到了重庆再会合。秀珍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赵宏伟心里酸酸的。他不禁觉得，中国人的吃饭真是一件意义极其丰富的事情。

赵宏伟不停地给秀珍和小菊夹菜，说，尝尝我的手艺，看看我是不是宝刀未老。小菊塞得嘴里满满的，呵呵笑。小菊啃着鸡腿，说，要有天天都有这么多好吃的，那就太好啦。赵宏伟摸摸小菊的头，说，小菊要是喜欢，伯伯以后天天给你做这么多好吃的。小菊说，好哇。

秀珍说，傻孩子，娘啥时候把你养成了一个小馋鬼。

小菊呵呵笑，赵宏伟和秀珍也笑。秀珍给赵宏伟倒酒，赵宏伟问，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秀珍说，都收拾好了。赵宏伟点点头，然后起身，去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来，交到了秀珍的手上，说，这个你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