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40)

秀珍拿着沉甸甸的盒子，不禁问，这是什么？一边就打开了盒子。一看，是五根金条和厚厚的几沓法币。你这是干什么？

是这样的，这些钱你先帮我拿着，你知道，我太显眼了，走的时候身上带着这些一定不方便。你先帮我把这些东西带出去，小心拿好。以后到了重庆，你也别给人洗衣服了，我也不抛头露面了，我们就拿这个做本钱，一起做点小生意，相信维持温饱是不会有问题的。

赵宏伟一口一个“我们”，一口一个“一起”，向秀珍描绘着未来的美好蓝图。听他的言下之意，到了重庆之后，就是要跟秀珍和小菊在一起过日子了。秀珍听着听着，不禁就有些羞涩了起来，一直低着头，嫣然而笑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倒是小菊，高兴得拍起了手来，说，好哇，好哇。

“宏伟哥你放心，这些钱我一定帮你拿好，不会有事的。到了那边，我们……我们一起好好过下去。”秀珍开心而欢喜地说。

赵宏伟将杯中的酒饮尽，依然笑着，心里却说，秀珍哪，我在骗你，以后你只要少恨我一些，我就死而瞑目了。

赵宏伟又喝了一碗酒，看着对他深情了半生的秀珍，忽然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流，热得他直想流泪，热得他只想喝醉。他蓦然有了一个冲动：那坛状元红，今日不开，更待何时？

他果断地站了起来，心中激情澎湃。然而，一阵小小的头晕却恰逢其时地袭击了他。不是酒的作用。年纪大了，近来又倍觉寝食难安，头晕一下也很平常。莫名其妙地，他的激情顿时烟消云散。

宏伟哥，你怎么了？秀珍关切地问。

哦，没什么，想去拿个碟子，一时有点头晕，现在又不晕了。

我去拿，你坐着。

赵宏伟就又坐了下来。赵宏伟呀赵宏伟，不能让秀珍她陷太深，不然，几天之后，真相大白之时，你让她情何以堪？他对自己说。今天你和她喝了状元红，明天，她会恨你一生一世，这头晕来得正是时候哇，不要孟浪，不要孟浪。

秀珍拿来了碟子。赵宏伟的眼神不经意与她一撞，她又喜又羞。借着酒劲，赵宏伟想，秀珍真美。他看不够似的看着她。人是真奇怪，越想好了要断情断义了，那情义却反倒浓得像了个梦似的，他想。秀珍拍拍他，说，宏伟哥，你醉了。他说，嗯，我醉了。秀珍就笑了，说，嘿嘿，你装醉，哪有醉鬼知道自己醉的。

秀珍，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教你唱过的那支歌吗？“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记得呀。“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娘，这支歌我也会唱，你教过的。“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三人笑着，一起唱了起来。

歌声袅袅，欢情无痕。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余音散尽，赵宏伟说：秀珍，来生我一定一早就娶你。

五月初六，天有些阴。

上午，赵宏伟很小心地去了一次方远梦那里。他很确信后面没有尾巴。自从被赵驹提醒之后，他每次去方远梦那里都得在路上磨蹭好长时间，他又不敢告诉方远梦，日军已在注意他们的关系。他怕说了，方远梦会要求他疏远他。起码在秀珍的事办好之前，赵宏伟是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方远梦疏远他了，谁还能帮他？

一路上赵宏伟看见有不少日本兵在街上贴告示，他也没有心情去看。该死的鬼子，肯定又是在征钱征粮，吃死他们。他恨恨地想。

见到了方远梦，赵宏伟没有寒暄。虽然这并不符合他一直以来讲话之前必先寒暄的处世风格，但是他今天心里莫名乱得很，已无所谓自己该是怎样的一个自己才对。他觉得连讲话都是自己的一个巨大负担。他无言地将一封信交给了方远梦，嘱咐他说，到了重庆后，请将此信交给秀珍。方远梦一琢磨，点头说好。方远梦放好了信，说，路上有好几天，我不能保证，能帮你把谎圆上。赵宏伟说，你尽力吧，谎话要是半路上穿帮了，你就提前把这信给她，我想她会懂的。

赵宏伟莫名感到了累极了地坐着，就像全身没一处不是锈了一样。这和他昨天的想象完全不一样。他本来以为，今天该是斗志昂扬的一天，今天该是意气风发的一天。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方远梦不禁问。

赵宏伟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感觉，还真是没病。他叹了一口气，沮丧透了地说，方兄，一切都拜托了。

赵宏伟告辞了。虽然他极不想再走动，但是理智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关键时刻，不要惹出什么是非来。

走在回家去的路上，赵宏伟垂头丧气。他也很不明白自己，大功将成，何以不喜反愁？

走着走着，赵宏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哪里不对？路上有些乱。

一队日本兵在挨家挨户敲门，门开了，他们就询问。太远了，也听不清日本人在问些什么。有些人家被问完了以后就直接关上了门，有些人家被问完了以后，就会从屋里走出来一个或大或小的姑娘，跟在这队日本人的队伍后面。这队日本兵的态度看上去很友善，但是被问的人家和那些姑娘，却都是满脸又惊又疑又怕又无奈的神色。路上有些老太婆在窃窃私语。有的人在赶着回家。一些菜叶在地上被人踩来又踩去，一条死鱼躺在路中间，也没人去捡。赵宏伟看看天，还是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