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5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62)
而幸亏赵驹还一直是对他留有仁慈。不然,他真可谓已是死路一条。赵驹曾经对他说,我并不是想要帮你,我只是十分好奇,像你这样的一个人,最终会不会成为我的一个同类。从我第一次带着渡边去你家的那天开始,我就看到了一场戏的开幕。也许有一天,当你走到戏的结尾,你会由衷地感到,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赵宏伟,真是可笑。
赵宏伟说,不,我永远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可是,赵宏伟在心里感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戏的结尾,或许赵驹也已都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当年那个有足够的资格看不起赵驹的赵宏伟,已重新投胎转世了好几次。孤家寡人的赵宏伟,在赵家镇上已只剩下了赵驹这根救命稻草。赵驹当年叫人砍了赵宝贵的一只手,而他赵宏伟今日却巴不得能和赵驹称兄道弟,这不是汉奸在骨子里是什么?他又有多少资格可以看不起赵驹?他已默念了那么多次“活着就好”这句话,他离赵驹的那条路又真的还有多远?他也已杀了人,他的手还干不干净?他有时也真的会想:如果能忘了自己是一个中国人,那么也许就不会再痛得这么辛苦。他的明天,谁说又不会是一个恶魔的咏叹?
赵宏伟说,不,我永远不会有那样的一天。但是,他的人生,他说了不算。
赵宏伟敲了敲渡边办公室的门。他心里怦怦直跳,胸前甚至在不停地出汗。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镇定,他都已经教育了自己一个下午,但是他的手还是抖了起来。
渡边开了门,说,进来吧。
赵宏伟满脸堆笑,走进了渡边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任何人。办公室里的一扇小黑门紧闭着。赵宏伟知道,这扇小黑门的后面,是一条只有两三步短的过道,而这条过道的尽头,就是那间专供渡边休息用的卧室。
赵宏伟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两跳。他镇定了再镇定,努力让自己笑得更无邪。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渡边问。
哦,太君好,冒昧打扰,实在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赵驹不是说,你有一些礼物要当面送给我吗?礼物呢?
哦,是,是。太君,这两条黄鱼,是我孝敬给您的一点心意,请不要嫌弃,还望笑纳,笑纳。
哦哈哈哈,宏伟君怎么这么客气,大家都是朋友嘛。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哈哈哈。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太君不嫌弃这一点点心意,就是我赵某人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哈哈哈,宏伟君,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放心,你想要什么,我很清楚,既然你这么慷慨,那么请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的。大家都是朋友嘛。哈哈哈哈。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谢谢太君!
好了,那么你先回去吧,你的要求这几天内我暂时还无法满足你,你也懂的,我权力有限。但是等我去了县里的联队总部,我一定会尽快给你办,一定办好,你放心,好不好?
好,好,谢谢太君,谢谢太君!
慢走!
请留步!
办公室的门临关上的时候,赵宏伟好像听见从办公室里小黑门后面的最深处,传出来了一些响动。是秀珍吗?是她弄出来的声音吗?是她在挣扎吗?是她想叫他吗?虽然他和渡边说的是日语,秀珍听不懂,但是他的声音,她总还是能听出来的。秀珍哪秀珍,真是令他情何以堪。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赵宏伟脸上谄媚的笑还僵着,褪不下去。走廊里的日本哨兵还以为赵宏伟是在对着他笑,就也对着赵宏伟笑了笑。
赵宏伟离开了渡边的办公室,心里流动着喜悦的希望。渡边已经都答应了,等他去了联队总部,就会请求竹内放人。竹内一定会同意的,赵宏伟想,毕竟只是放一个女人而已。他还想,还剩两根金条,到时还可以贿赂竹内。
但是,他心里又隐隐有些不踏实。事情比他预计的要容易得多,没有尴尬,没有周旋,没有阻碍,没有危险,甚至他还没有把话尴尬地挑明,渡边便已爽快地应允了一切。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但是,顺利一些不好吗?赵宏伟自问。毕竟有金条开道,一切难题迎刃而解那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渡边那么聪明,难道他会等着你无限尴尬地对他说,请你把你床上的女人给放下来?
赵宏伟决定不再多想。事实已证明,多思无益。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祈祷与等待。
雨还在下。
赵宏伟又梦见了心音。一会儿,心音在梦里流着泪问他,宏伟君,你是不是变心了?赵宏伟慌忙地说,没有,没有,怎么会呢。一会儿,心音又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宏伟君,我参加了女子挺身队,就要和你一起去中国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赵宏伟惊得醒了过来。一种长久沉淀着的痛苦,在他心里如雾一样弥漫。他想,是啊,心音若没死,又会不会被骗去女子挺身队呢?心音的父亲,就是因为参加了日军侵略台湾的战争,所以在噩梦中度过了一生。心音一家当年若都没死,而今战事又起,他们的命运又都会变成什么样呢?会不会又是另一场悲剧?战争啊战争,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恶魔!
赵宏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又梦见心音。梦真是一种令人无法摆脱的东西。这么多年了,心音在他的梦里一直都还是栩栩如生,她在他的眼前是那么清晰,他甚至能看清楚她的每一根发丝。而他却似乎从未真正看清过自己。爱,也许就是活着的一场病,到死也未必会痊愈。
而赵宏伟又觉得自己分外对不起秀珍。赵驹说得对,他要是一早就娶了秀珍,让她成了镇长夫人,她又怎会被日本人征去当女工。他这一生,做错了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