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赵宏伟的荒唐人生(79)

“苍天哪——”赵宏伟仰天长啸，喷出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而火还在烧。

安静地烧。

最后，是北川将赵宏伟从火里救了出来。

大火被日本兵扑灭了。一切都成了废墟。

赵宏伟醒来时，东方已现鱼肚白。

赵宏伟发了疯似的去废墟里翻找。终于，他在一张烧塌了的床下，找到了一个烧焦了的小人儿。小人儿的怀里，还死死地抱着一团东西。赵宏伟仔细一分辨，这团东西，就是他给这个小人儿买的，云片糕。

“我要带着它去给我娘吃，我娘最爱吃云片糕了。”小菊说。

赵宏伟号啕大哭。他抱着小菊焦黑的尸体，号啕大哭。

他疯狂地扇着自己耳光。是他，都是他！是他叫小菊不要走出这个屋子，是他叫小菊躲到床底下去！都是他害的！

他哭得魂飞魄散。

“老天爷，我操你祖宗十八代——”赵宏伟仰天狂号。

赵家镇再次戒严。北川挨家挨户搜查杀害日本兵的凶手。

纵火的方式已查明，是汽油瓶加火把。和老百姓袭击镇政府的方式一模一样。

赵宏伟的家被烧毁了。隔壁秀珍的家也被连累到，烧坏了。但这些已都不重要了。

那棵桂花树也烧焦了。赵宏伟还记得，它昨夜熊熊燃烧的样子，像极了一束从地里喷出来的血光。那种姿态，居然是那么美好。

而堪称奇迹的是，他家的那坛状元红，居然在烈火中幸存，完好无损。他想起，他曾对小菊说过，等她娘回来了，三个人要一起喝掉这坛酒。而当时，小菊还小手一拍，高兴地说，好。

一转眼，已物是人非。

赵宏伟很后悔，当初是他赶走了那些北川增派过来守卫他家的日本兵。如果守卫他家的日本兵能多一些，那么，这场惨案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赵宏伟在废墟里又找到了那把匕首。就是那把原本是被百姓拿来吓唬他的匕首。它居然也是完好无损。它寒光闪闪，他用手指碰了碰它的刃，它的刃上立马就沾了血。

整片废墟里，幸存下来的，就是一坛酒和一把匕首。赵宏伟觉得真有意思。他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拿着匕首，身上穿着文质彬彬的中国长衫，脚上穿着威风凛凛的日本军靴。这军靴的靴底上，说不定还沾着不少中国人的血。赵宏伟觉得这幅图画真是好笑至极。

真是他妈的好笑至极。

他都笑出了眼泪来。

他坐在废墟里，一场笑，一场哭，一场哭，又一场笑，就像一个疯子。哭完了，也笑完了，他就将酒放到了地上。他双手握着匕首，将匕首的尖对准了自己的肚子。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于藤田武当年的剖腹自尽，始终有些不能理解。但是今天，他理解了。

各个镇上的慰安妇都被塞住了嘴，捆住了手脚，装进了麻袋里。这些麻袋都被装到了卡车上。各个镇上的运人卡车，都开始往县城里开。

赵家镇上的卡车是最晚出发的。直到中午前，北川仍然没有接到竹内的放人命令，于是，北川命令卡车出发。

各镇的慰安妇，都被运到了县城里。总计有两百多人。县城的日本兵欢呼雀跃。竹内感叹，中国的江南，真是美女如云。

赵宏伟蜷缩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里。

他的肚子上流着血，但是流得并不多。他并没有完成他的剖腹自尽。就在刀尖刚划开他肚子皮肤的那一刻，他感到了巨大的恐惧，排山倒海一样的恐惧。他想，我死了，秀珍怎么办？

软弱无力的他，中止了自己英勇果断的自尽。当时的时间，还没到中午。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去找竹内，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沉沦正在使自己离营救成功的希望越来越远，但他就是站不起来，也走不动。更何况，他肚子上的皮肤，正在流血。于是，他就在地上爬。他爬离了这片废墟，爬离了他的家，爬到了一个没有人会看见他的角落里。他感受着痛苦的折磨，感受着绝望的摧残，感受着慢慢地流血。他看着天上的太阳，骄阳似火，烈日当空。

他想，小菊死了，我该如何面对秀珍？

又一个日本兵，残暴地打开了秀珍的双腿。

秀珍的下身在流血。她紧咬着牙关，拼命忍受着。她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赵宏伟、她、小菊，正围坐在一起，在一起吃饭、唱歌。小菊正在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三个人在一起，快乐地生活着。

日本兵又是一口狠狠地咬下去，秀珍痛得惨叫了起来。

她的胸前在流血，那血，仿佛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傍晚了。夕阳像个血窟窿一样，在天边恶心着这个人间。

赵宏伟站在长风中，给小菊撒着纸钱。纸钱飘飘洒洒，像雪，像叶，像泪。满地，满眼。每一片纸钱在夕阳光中的飞舞，都像是一场无声的恸哭。

赵宏伟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好好地安葬了小菊。现在，站在这个孩子的坟前，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已经痛得麻木了。是的，麻木了。就好像，心里的血都流干了。这个残酷的时代，连一个孩子也不能放过，究竟又还有什么痛苦，能让这个时代感动？麻木，也许才是活着的唯一解脱。

长风中，赵宏伟泪水干涸。他说，小菊，伯伯下辈子，再给你烧好吃的。

那双日本军靴，被赵宏伟丢到了垃圾堆里。

他赤足行走在夜里，坎坷的路面，不时割破他的脚底。疼痛让他觉得很满足。路的两旁依旧是那些人头，但他已不觉得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