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与世界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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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沼泽与草原:巴比伦王国与亚述

我们已经看到,人类文明的最初曙光发祥于古埃及,因为我们发现,那里是一片受到了保护、水草丰茂且气候温暖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究竟是哪个时期开始出现了我们可以称之为“历史”的那种东西,我们并不清楚;只是到了公元前5000年的时候,居住于此的民族已经从原始的野蛮状态发展了很长的时间。事实上,那些民族已经发展到了能够用石头去修建陵墓的程度;就算他们没有用石头来修建房屋,这种发展水平也是相当高的。

现在,我们不妨查一查地图,看我们能不能在世界上找到其他任何一个因为地理条件与古埃及相似而可能拥有早期历史的地区。南北两极附近和赤道附近的纬度地区,完全不用考虑,因为我们已经发现,这些地方要么是没有充足的能量,要么就是人们没有去利用能量的动力。由于我们已经得知,沙漠是一种了不起的保护屏障,因此我们当然会去看一看沙漠带,看有没有其他哪个地区水源充足,使得那里的土地肥沃富饶了。尼罗河以西的整个撒哈拉沙漠上,没有哪个地方可与埃及媲美。而在埃及东边,沙漠带则向北延伸,穿过了亚洲中部;那里气候干燥,因为风在越过其周边的山脉时,其中的水分已经荡然无存了。不过,这里的沙漠并非像埃及周边的沙漠那样名副其实,而此处的气候条件也不如埃及周边的气候那样有利。埃及的优势可谓得天独厚;虽然在其他地方大家也有可能看到受到了保护的土地,看到易受季节变化影响的地区,看到具有充沛水源或者气候温暖的地区,可您会发现,其中没有哪个地区的这些方面全都结合起来,像埃及一样有利。埃及的情况,可以说独一无二。

其他地方也没有像尼罗河那样的河流,因为尼罗河有两个源头,其中之一位于常年雨水充沛的地区,另一个源头则位于具有季节性降雨的地区;但我们会发现,有两条河流发源于冬季雨水较少的地方,那就是底格里斯河(Tigris)与幼发拉底河(Euphrates),其源头都位于高海拔地区,夏季河水则由上年冬季降下的积雪融化之后补充。所以,尽管各个季节都有水源汇入,可这两条河流的水量确实存在季节性的变化。如此一来,两河流域的条件似乎与埃及的地理条件相似,可二者之间还是存在一些差异,从而极大地影响了这里的历史。在埃及,尼罗河流经的是一条陡峭地下陷、比沙漠水平面低了几百英尺的狭长河谷,荒滩与沃土之间的距离以码来计,河水浇灌范围之内的地面长有植被;其他地方由于没有降雨,所以是一片彻彻底底的沙漠。另一方面,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经的,却不是比两岸水平面低得多的河谷。实际上,两河的下游从如今巴格达(Bagdad)所在的地区再稍微往北一点儿开始,就是由这两条河流携带的冲积土形成的一个辽阔平原。这一整片低地上,也并非全然没有降雨。因此,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经的并不是沙漠。但那里的确也有沙漠,且左右两侧都有。诚然,两河的西南面就是广袤延绵的叙利亚(Syrian)沙漠与内夫德(Nefud)沙漠[14];不过,两个沙漠都只是偶尔有几处挨着河流,而沙漠与河流之间往往都夹着一条草原地带。我们发现,东北方向上的伊朗高原中部也有一片片沙漠,可那些沙漠还没延伸到山脉边缘,就遇上了一片草原;这片草原中,实际上除了一些条件有利的地方,其他地方都不适于农业耕作,但也并非全然不适宜人类居住,而群山之中的山谷地带加起来,也可以养活大量的人口。两河流域这片低地的西北部又是草原,虽说夹在两河之间,此地却极其干旱,因而被人们称为沙漠,但山脉下方和山谷沿线的气候还是较为湿润的。

于是,我们就会看到,此地具有埃及的那种环境,但地理条件的形式有所改变。然而,这里还有一种条件,虽说埃及同样具有这一条件,但在埃及,这个条件的影响却被沙漠那种极其重要的作用掩盖了。随着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逐渐靠近海滨,流过那个冲积平原,两河还分散开来,注入了一个个沼泽与湿地,后者则构成了一种相当厉害的三面保护之势。广袤的沼泽,为小型群体提供了一种非常有效的保护屏障;人们可以步行穿过陆地,可以乘坐船只横渡水面,可沼泽在很大程度上却是一种不可逾越的天堑。因此,在湿地沼泽环绕的地区,就有可能出现一种早期文明;尤其是因为两河本身及其众多相互交错的支流还提供了有力的保护,且因为除了河流与沼泽,这里还有一片地带,上面人口稀疏,有些地方则变成了彻底的沙漠,就更有可能出现一种早期文明了。与埃及一样,此地的大海也会把敌人拒之于外;因此,其东南方的大海就是一种有效的防护屏障,只是当时这片海洋的面积要比如今辽阔得多,而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则由各自的河口注入其中。

这个地区,就是古巴比伦王国(Babylonia)。我们会再一次看出,与古埃及的情况一样,地理位置与地理条件也是古巴比伦历史中的一种重要因素;虽说人们对古巴比伦自公元前7000年之后那4000年的历史所知甚少,但我们却很清楚,有两个民族与我们所知的那种古巴比伦文明之崛起有关,而且较早的那个民族开始接触到后来的那个民族之前,早已学会了诸多的生活方式。

在远古时代,这儿的地理屏障既足以将敌人拒之于门外,也足以让文明发展起来;不过,这些屏障也带有让古巴比伦分裂成一个个小国的倾向。因此,尽管古巴比伦存在一种高度发达的文明,且与古埃及达到相应文明程度的时间一样早,甚至更早,但要到古埃及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家之后又过了1000年,即到了公元前3800年左右,第一个巴比伦帝国才在阿卡德之王萨尔贡(Sargon of Accad)治下出现。在此以前,古巴比伦人一直都在各个独立的小国里从事和平安宁的农耕生活。由于身处防御屏障之后,没有受到蛮夷之敌的侵扰,因此在几千年的漫长岁月里,他们逐渐发展出了种种更高级的生活方式。他们已经学会了制砖,建造了房屋和市镇,并且早于埃及人修建了运河,只是没有统一起来,没有归于一个统治者治下。即便是到了萨尔贡王之后的又一个千年里,古巴比伦人似乎也仍然认为,政体就是由各个小邦在共同利益之上团结起来,组成一种松散的联邦,而不是在一个共同的政府之下,组成一个单一的国家。

随着生活条件不断改善,古巴比伦人开始与邻邦建立关系,而一种起初建立在农业基础之上的文明,也逐渐开始让位于一种以贸易为主的文明,就是一件完全自然的事情了。这种情况,导致了一些重大的结果。只要古巴比伦人仍然处在其自然屏障之内,并且解决好内部的细小纠纷,那么这里就能在不受外族干扰的情况下继续发展;不过,向这些自然屏障之外扩张,却暴露出了这种位置的弱点,因此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低地的历史自公元前2500年以后,就变成了周边民族不断觊觎这片肥沃的中心地带的历史。湿地沼泽在原始时代足以将蛮夷民族拒之于外,因为那时任何防护屏障的作用几乎都很彻底;可沼泽并非不可逾越,尤其是古巴比伦人通过劳作,已经让沼泽的面积大大减少了。沼泽之外,就是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生活于其中的民族接触到了一种更高级的理想生活之后,本身也变成了半开化的民族,因而带着艳羡的眼光,一直盯着这片唾手可得的富庶之地。一个又一个民族相继占领了巴比伦王国并统治着古巴比伦人,但当地民族建立的王朝数量既少,又没有什么重大影响。东边与伊朗高原毗连的山区,有埃兰人(Elamites);同一片高原向北延伸所到之处,又有加喜特人(Kassites)。两个民族都占领过古巴比伦这片土地,时间或长或短,而这些从高原而下、来到平原之上的民族还吸纳了当地的文明,从而脱离了那些仍然居住在山区的同族,逐渐融入了平原上的其他民族当中。

后来,西北大草原上崛起了一个政权。底格里斯河中游的亚述古城,很可能是古巴比伦人在扩张时期建立起来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是古巴比伦王国的附庸。可由于此地与巴比伦之间隔着一片广袤的山水,其中部分为干旱草原,部分甚至是沙漠,所以古亚述开始走向独立,统治了山脉下方那片较为丰产的土地;因此,等到巴比伦王国开始为外族诸王掌控的时候,古亚述早已变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只要巴比伦王国仍是文明的中心,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历史局面基本上就是和平安宁的。其中的居民靠农耕和贸易为生,几乎没有什么必要或者诱因去走上对外征伐的道路。即便是来自东北山区的各个王朝统治着巴比伦王国之时,这里基本上仍然处于和平状态;可当古亚述占得优势之后,情况就变了。

这种差异,是由地理条件导致的。除了一小片地区,古亚述并不适于农耕,而适于农耕的那片区域又不可能大幅扩张。在巴比伦王国,土地很平坦,并且位置比河流高不了多少,因此能够轻而易举地修筑灌溉水渠、进行商业贸易;可在古亚述呢,绝大部分河流都太过低于地面,因而没有太多的用处。适于灌溉和耕作的地区自然富庶繁荣,变得众所周知,可这个地区面积太小,无法养活大量的人口。而且,这里的天然屏障只有周边的草原,它们气候干旱,足以称之为沙漠,并且只位于西南部。其中的民族要想获得保护,就必须自行去防御。虽说多半并非由古巴比伦人自己做到的,可他们还是从古巴比伦带来了一种走在时代前列的文明,因而能够成功地抵御敌人。对于防御而言,拥有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政府自然是一种优势;因此,自古亚述诞生之初起,就是一个单一的君主政体,在尼尼微(Nineveh)对全国实施统治;这个国家,是通过征服周围那些在兵法方面不怎么先进的部落而发展壮大起来的。到了公元前1400年,古亚述就有能力结束效忠于古巴比伦的那种尴尬处境,甚至能够入侵巴比伦王国了。

古亚述人生来擅长打仗。他们在地理条件的激励之下吸取到的教训,就是他们必须从其他人那里夺取能量,因为古亚述没有充足的能量来满足他们的需求。巴比伦王国、东边的山区、叙利亚(Syria)、巴勒斯坦(Palestine)和腓尼基(Phoenicia)都纷纷败在古亚述人的手下,成了他们的附庸国。不过,他们在很长一个时期里都没有形成什么行政制度,没有充分利用这些被占的地区。所有邻邦都在反抗古亚述政权的过程中被击溃,可只要这些邻邦纳贡,或者是在中央政权的势力衰弱之时,古亚述人就会让它们各自为政。只是到了公元前750年这样的晚期,在所谓的“亚述第二帝国”(Second Assyrian Empire)治下,古亚述才采取了一定的措施,来巩固其征伐成果,并且最大限度地利用臣服的国家,以至于东方世界的所有贸易都有可能被其掌控。

这本是一种较高的理想政体,可通过残暴的征服来建立一个贸易帝国的企图,最终却没有成功,而继续保持一个贸易帝国的努力,也因为没有做好捍卫这个帝国的准备而功亏一篑。附庸国一个接一个地揭竿而起。虽然有些叛乱被镇压下去,可凡是没有古亚述军队的地方,都会重新爆发起义。由于四周的民族都因憎恨征服者(就算这些民族不憎恨其他方面)而团结了起来,因此古亚述遭到了围攻,最终被消灭了。

巴比伦王国由于最终吸取了教训,懂得了团结行动的重要性,因此不久之后,就在古亚述帝国的废墟之上建立起了一个帝国,由一位前总督建立的王朝统治着;但是,在米堤亚(Median)高原上,却即将出现一种新的危险。通过古亚述的贸易体系,边界山区那一边的米堤亚人(Medes)开始接触到外界,开始了解到平原上的情况,因而最终走下山区,来到平原上,并将一切都据为己有。

在这段历史当中,地理的制约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不过,这段历史并不像古埃及的历史那样简单,因为此处的地理条件要比埃及更复杂。然而,其中的主要因素还是很显著的。起初,巴比伦王国气候条件有利,有机会孕育出一种属于自己的文明,因为那种气候条件非但提供了充足的能量,而且让人们的心中萌发了节省能量的观念;同时,这里还有适当的防御屏障。接下来,古亚述又成了老大,因为地理条件激励了亚述各民族,使之去保护自身。正如长期处于保护条件之下使得古埃及和巴比伦王国两地的民族后来几乎无力自保一样,长期处于需要进行自卫的条件之下也产生了作用,使得为自身利益而战变成了古亚述各民族生活中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

尼尼微衰落之后,地理条件继续发挥出了作用,因为古亚述没能在使用武力的基础上建立起一个帝国,故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域的整个平原始终都是一个统一体,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巴比伦王国。但是,正如古埃及的情况一样,数千年来的教训是很难不被人们吸取的。形势继续保持以前状态的那种趋势异常强大、有力,而巴比伦始终也并非是个独立自主的王国。继埃兰人、加喜特人和古亚述人之后,米堤亚人、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又接踵而来,因此,经历了原始的防御屏障在一个达到了较高生活标准的民族面前一文不值的3000年,期间任何民族只要想来就来,掠走当时能够攫取的东西之后,此时的巴比伦王国的疆域只比最初发源的沼泽稍大一点儿,就是不足为奇的一件事情了。

不过,这片土地仍然像古时一样,能够结出文明的硕果,而规模也要比过去大得多了;与埃及一样,这里的一座座巨型水库可以将降水丰沛时节的雨水保存起来,供水源短缺的时节所用,而人们也可以制定出更加有效的预防措施,来对泛滥时形成了这些沼泽的洪水进行分流。在明君的统治之下,这里有可能再次变成一座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