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东京暮色

“什锦甜凉粉”这个名字，也许很多人都知道，而真正的什锦甜凉粉是什么样子，可能很多人又要犯疑惑。在我的记忆中，什锦甜凉粉刚开始好像是在百货店里出售的。真不知是谁如此英明，竟会想到这么个好点子，把它陈列在百货店熟食的橱窗里。之后，渐渐地在米粉点心店和咖啡店里也能看到它的踪影了。再往前追溯的话，什锦甜凉粉与那些米粉、什锦烧一样，都是走家串户扛着卖的，并且也不是一年到头都有卖的。若是在街上听到“什锦甜凉粉”的叫卖声，不用说，东京已经进入了炎热的夏季。

“哦，都已经开始卖什锦甜凉粉啦！”

人们开始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行道树早已是枝繁叶茂、浓荫冠顶了。接着，热热闹闹的神轿[29]祭奠就要开始了。

先在玻璃碗里盛上一些豌豆粒，接着放上洋粉、切成薄片的各色年糕、杏干等食品，最后淋上黏稠的黑糖蜜。油光光的黑糖蜜会使豌豆的色泽更加鲜亮。东西一样不少地配齐后，伙计麻利地盖上玻璃盖儿，还要说一句“让您久等了”的贴心话，然后特意把装着食物的玻璃碗送到买家的厨房里。

“那上面的蜜是用糖袋上的蒲草熬出来的，脏死啦！”

老人们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地对孩子们说着，是怕孩子们与大人争抢什锦甜凉粉吧。但大热天的什锦甜凉粉哪有不吊孩子们胃口的道理？所以，一听到远处传来“什锦甜凉粉儿来喽”的叫卖声，孩子们的舌尖上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浓浓的黑蜜糖味来。到那时，大人们再怎么阻拦也都无济于事了。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新富座剧场上演新剧《涡卷》是哪年的事情了。当时，花柳章太郎[30]的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在“妓家夏景”那场戏中，花柳扮演可爱的雏妓，把盛在玻璃碗里的什锦甜凉粉端上舞台，吃得津津有味。通常看戏时，演员吃什么我是不会在意的，可不知为什么，唯有那一次，我竟感到无比羡慕。花柳的演技实在太好了，吃得那个香呀，以至于我也被深深地感染了。可笑的是，当时我只顾着看演员吃凉粉了，竟把剧情忘记得一干二净。不过，这样难堪的事情后来再也没有发生过。但是，那天剧场里藤蔓走廊的凉爽，还有花柳吃凉粉那一幕的刺激，至今想起来还记忆犹新。

幕间便当[31]原本也不是什么上等的食品。表面倒是挺好看，里边的配菜味道也不错。可在我们“山手区”[32]，幕内便当、什锦甜凉粉这类食物，都被看成是不讲究的食品，所以，只有在看戏和看相扑比赛的时候才会吃。

说实话，对于一个喜欢美食的孩子来说，能够吃上那样的食物简直就像是过节一般。平常不把“幕间便当”当回事的人，不知为何，到了这时也会大声叫好。大人们的这种奇怪心理，哪是我们这些小孩子能够弄得懂的？可在那个时代，东京无非就是这样，到处都充满了矛盾。那时的东京，人们会把住在“低洼区”[33]与“山手区”的人严格区分开。好在这样怪异的意识，现在基本上已经见不到了。

往昔的东京，早已消逝在了遥远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