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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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个世纪

1.浪子

上个世纪,人的绰号都是别人给起的,比如净肉、猴精、三七开。这个世纪,人的绰号都是自己给自己起的,叫网名,比如浪子。名字与长相对一个人都很重要,名字与长相却都由不得自己。唯有网名,是他自己起的,所以,他很喜欢这个虚拟的名字。从网名上就可以看出,他是看着彩电、敲着键盘、读着武侠小说长大的,人们把他们称作八零后。

夜深了,酒吧里却正在发狂癫疯,扩音器里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美国摇滚巨星贝克·萨巴赫的重金属轰炸让人五脏六腑跟着悸动、颤抖,飞快旋转的球灯闪烁着眼花缭乱的光斑,令人头晕目眩。他并不喜欢这种氛围,太闹,太噪杂。他有些后悔,他更喜欢那种播放着古典音乐,让人们在如梦如幻的黯淡中沉醉的雅吧,而不喜欢这种骡马市场般的闹吧。紧张过度的人到了这里会更加紧张,而他到酒吧的目的却是渴望享受夜生活的悠闲、舒适,疏解没完没了的加班造成的心理和生理的疲累。正常情况下,他这阵还守在电脑前面敲打键盘,尽管已经做了老板的助理,属于公司的高管阶层,雇佣劳动者的特点在他身上仍然保留完好:老板在和老板不在绝对不一样。

老板奥巴尔回美国了,回国前,召集他们几个高管话别,奥巴尔坦言,他老婆在美国红杏出墙,变卖了他们家的房产,卷跑了银行存款,还通过法院跟他打官司,告他丧失丈夫的所有功能,所有功能里包括赚钱的功能、看家的功能、溜狗的功能、带孩子洗衣服的功能,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做爱的功能,这一条最要命,他老婆在美国,他在中国,这个功能除非有超现代化高科技的宇航技术支撑,否则任何一个男人恐怕也没本事跨越太平洋去实现。

他老婆不但要求离婚,并且提出巨额赔偿要求。他们听到这种事情都感到荒谬,奥巴尔却非常郑重、认真地告诉他们,他希望回去能向老婆道歉,争取她的原谅,尽量少赔偿一些。他们万万想不到,美国男人居然如此……他真没法形容这位美国绿帽子,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反正这家伙够倒霉的,听到他愁容满面却又坦然地把自家的丑闻将给他们,他们这些中国男人都被雷倒了,都替他出汗,不是一般的汗,是庐山瀑布汗: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窝囊?

“密斯浪,我们公司的弱项就在于缺乏有艺术敏感的动画画师,我不在的期间,希望你能够在这方面有所突破,给我们找一个这方面的人才。”奥马尔至今搞不清楚他的网名和他的大名之间的关系,只好哪个顺口用哪个,按照他的网名的字头发音这样称呼他。

他连连点头答应,他知道,外国人,尤其是美国人,不喜欢中国人那些繁文缛节的客套、谦虚、圆滑,有什么就说什么,直率客观的科学态度,是他们赞赏的风格。

“浪,记住,不要把眼睛盯在你们国内那些大学毕业生上,你们国家培养出来的学生动手能力很差,创造能力很差,独立思考的能力很差,一定要找那种……”奥巴尔顿了又顿,绞尽脑汁寻找着合适的词句来表达他的意思,浪子帮他表达了:“有真才实学的人。”同时,他的心里却在愤愤地骂他:“你们美国培养出来的男人很差,很傻,都是绿毛大乌龟,赔了老婆还得赔美元。”

骂他,有骂他的道理,浪子就是国内大学培养出来的,而且是青年政治学院培养出来的:“我他妈哪儿比你这个美国鬼子差了?当着我的面说我们国家培养出来的学生很差,不是守着和尚骂秃驴吗?”他笑眯眯地看着奥马尔,心里却这样说。

老板走了,他们就放羊了,这就是雇佣劳动者的本性。天黑了,他依约朝坏女孩酒吧踱去,给外国人打工就有这么一个好处:收入实惠,可以有足够的钱让他泡酒吧。这里是醉红颜指定的,醉红颜是他的网友,资料登记是成熟女性,这一点他并没有把握,网络,虚拟的世界,资料的真实度就跟中国官员说自己廉洁奉公一样不可信。

除了摇滚让人难耐,平心而论坏女孩酒吧还是挺不错的,如果没有这震耳欲聋的摇滚,这里的情调像足了巴黎的酒吧。尤其是酒吧提供的火鸟鸡尾酒,那种鸡尾酒也不知道是怎么炮制出来的,酒精的含量并不高,却能在上面燃出火苗来。在火苗刚刚熄灭的瞬间,啜上一口带着温度的酒,那个感觉就好像把整个巴黎都喝进了肚子里。

呆了一阵之后,他对这个酒吧的观感有所改良。这里的人,挺顺他的口味。坏女孩酒吧属于闹吧,可是这里的人温文尔雅,跟着摇滚跳够了、摇够了,就会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欣赏古典弦乐四重奏表达的海顿和莫扎特。音乐的突然变换,令这里有了浓厚的小资情调,尽管他否认自己属于小资,不屑小资意识的浅薄和做作,可是并不妨碍他到这小资的场所听着海顿和莫扎特享受一杯火鸟。

那边,吧台的角落,高脚凳上的家伙孤零零地活像被遗弃的一根木桩,硬挺挺地坐在那很不舒服的高脚凳上发呆,手里捧着一个跟他一样孤零零的高脚杯,杯里盛着红色的液体,他知道,那是一杯国产冰红,商店里一瓶一百四十五块,在这里一杯一百四十五块,是这里最便宜的酒。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家伙的身影,或者说那副样子眼熟,他思来想去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他。那人回过身来朝酒吧张望,光线暗淡,浪子却仍然看到了,或者说感觉到了他那幽深、呆板、茫然的眼神。这种眼神让浪子恍惚间回到了过去,一个曾经去过的地方,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地方,但是,他肯定的是,他去过那个地方。也由此断定,他跟这个人一定有过某种接触,不是今生,就是前世。

他起身朝那个人凑了过去……

“您好,”一个中年女人拦截了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浪子喽。”

他上下打量着中年女人:“你是谁?”

中年女人手里端着一杯火鸟鸡尾酒,扭捏作态地将酒杯朝他端了端:“醉红颜。”

2.穷人肉

穷人肉这个网名,是对他少年时候反叛意识的反叛,否定之否定的逻辑原理被他用在了自己的网名上。周围经常有人漫不经心,或者小心翼翼地猜测他这个网名到底是什么含意,委婉地向他请教、探询,他从不解释。跟浪子不同,他非常喜欢这种轰轰烈烈的闹吧,觉得这种氛围跟他的精神需求很合拍。或许,这是一种情绪补偿、心理调剂的本能作用。他平时做的工作太冷清、寂寞,需要这种热热闹闹却谁也不认识谁的环境填补内心的寂寥。

他自己从来不加入疯狂蹦跳的人群,他更喜欢躲在一边看,冷静地观赏那些狂乱的身影,魅惑的摇曳。他感觉在昏暗的背景灯和炫目的旋转球灯交相辉映下,这里仿佛远离现实的另一个世界,既是地狱也是天堂,唯独不是人间。他来这里只喝啤酒和国产干红,原因很简单,这两种酒相对便宜。他没有多少钱。当然,他没有多少钱并不等于他家里没有钱。然而,他耻于亮出自己的身家,这种羞耻感远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刀刻斧凿到了他内心的深处,结疤了,痕迹却永难消除。

那一年他考上了重点高中,这座城市的这所高中是通往重点大学的桥梁。母亲兴奋极了,送给他一辆雅马哈125。然而,当他兴高采烈地骑着那辆雅马哈上学的时候,遭遇到的却是投枪一样射来的鄙视。班长黄雁,全校男生公认的校花,他的梦中情人,极为轻蔑,声音却极为嘹亮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调侃他:“你身上,和你骑的那辆摩托车,怎么都是同一种味道?”

他面红耳赤,嗫嚅请教:“什么味道?”

“猪下水味道啊。”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过后,每当他走过女同学的身旁,女同学就会夸张地用手在鼻嘴前煽动,做出那种嗅到异味的表情。每当他骑着摩托车经过男同学身旁,男同学就会冲他大喊:“猪下水,猪下水……”

摩托车骑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就退还给了母亲,母亲问他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母亲闷闷不乐,他只好说,为了不影响学习,为了不让其他同学认为自己特殊,为了锻炼自己的自立能力……半疯半傻的父亲不知道怎么突然清醒了,居然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那一刻,他的心里突然对父亲产生了莫名其妙的虚幻感,似乎那个人跟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而是另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人,一个偶尔相遇却又觉得面熟的生人。

成人以后,他对自己当初幼稚的叛逆行为而羞愧,因为他拒绝的并不仅仅是一辆雅马哈摩托车,他拒绝的是母亲那颗慈母心。他也为自己当初幼稚的主观反应所羞愧,过于看重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折射的是自卑,那个时候,他的确很自卑。所以,他如今便用“穷人肉”做了自己的网名,“穷人肉”正是他们家起家的招牌。

“哥们,一个人喝呢?”

旁边的高凳上坐了一只蛤蟆,满脸的痘痘在幽暗的灯光下叠成了累累赘赘的丘陵,两只金鱼眼贴在太阳穴附近,他朝穷人肉暧昧、谄媚地笑着,嘴角一直咧到了腮帮子上。

“蛤蟆,名副其实的蛤蟆。”穷人肉心里嘀咕着,蓦地有了灵感,这人的长相提示他,可以拿他作为一部动漫的反派人物形象。

蛤蟆问他:“哥们要点振奋的不?”

他知道蛤蟆所说的“振奋的”是什么东西,摇头丸,k粉之类的毒品。他乜斜了蛤蟆一眼,扭过头去,蛤蟆知道没有生意可做,识趣地消失在人群中。他却看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白脸正朝他走过来,那人的表情、眼神都告诉他,那人的目标是他。

他不知道那人找他要做什么,在这种酒吧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也什么事情都可能不发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人的眼神,他对那人的居然有了几分期待,期待发生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发生。然而,那人却跟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聊了起来,然后,转身跟那个女人躲到了僻静的阴影当中,缩进了火车式厢椅中。他不屑地笑笑,又是那种无聊而危险的玩意儿:一夜情。说无聊,那种纯动物性的发泄把人降低到了兽的层次。说危险,世界艾滋病日,他从电视上看到,一夜情是传染艾滋病的最主要渠道之一。

手机像神经病一样在他的裤兜里振动起来,他摸出手机看看,是有钱人发过来的信息:紧急,立刻过来,资产阶级咖啡馆,二楼。

有钱人是他唯一至今还有联系的童稚之友,也是他朋友中唯一一个可以一连气滔滔不绝吹一个小时牛,却能不让他厌烦的人。尽管这样,他却并不急着离开这里,他知道,有钱人永远不会有真正紧急的事情找他办。

3.醉红颜

她非常感谢时代,这个时代为她这种对性永不餍足的女人提供了一切可能:宽松自由的性关系环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性伴侣资源,还有,滥交滥爱的理论支撑。她今年已经四十八岁,然而,经过持之以恒的装裱维护加上整形医院的刀斫斧凿,在酒吧朦胧的灯光下,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丽人。

网恋,可以让她持续不断享受卿卿我我的爱情幻觉,满足现实生活中已经无法得到的精神情欲。一夜情是她钓男人的目的,这可以让她在现实生活中品尝狂荡不已的肉体飨宴。让她惊喜的是,现在的小男人们居然对她这半老徐娘格外感兴趣,尽管在网上她是以真实的成熟女子身份肆意挑逗弄情,仍然会把对方搞得神魂颠倒,迫不及待的要求见面。约会见面之后,却没有一个男孩子会因她的年纪舍她而去,几乎每一次她都能把约会见面的男孩子带回家里。她由此断定,现代社会越来越证实费洛伊德的理论精到普遍,恋母情结已经成了现代男孩子难以摆脱的精神伴侣。

她对浪子非常满意,现在的男孩子几乎没有不让人满意的,也许是生存条件的进步推动了中国人进化的步伐,现在的男孩子比他们的父辈更加挺拔、高大、灵动。

她相信,这个男孩子跟其他男孩子一样,绝对不会舍她而去,她有充分的信心、绝对的把握在今晚把他拿下。熟女,如今流行的对她这种年龄女人的称谓,尤其是艳色熟女,已经成了男孩子梦寐以求的性伴侣,她相信自己担得起艳色熟女这四个字。

男孩子果然顺从地跟着她来到了墙边的火车式厢座内。她没有跟他相向而坐,那样坐,中间隔了一张条几,拉开了距离也就淡化了魅力。她不露声色自然而然地跟他坐到了同一条椅子上,没有了距离,也就没有了心理上的障碍。

她从皮包中掏出女士细支长寿烟,拆开,抽出一支,没有点燃,却横担在烟盒上。这是一种暗示,一夜情的主动邀请方式:“跟姐姐聊聊。”

浪子显然不懂这一套,并没有像寻找一夜情的老手那样拾起烟盒上的香烟点燃,然后送到她的唇边。他仅仅点点头:“好啊,聊什么?”

“你喝什么?”

“我这里有。”男孩子不冷不热地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高脚杯。

她早就看出来,他端的是一杯这家酒吧的看家货火鸟鸡尾酒。那种酒很贵,一杯四百八,这个男孩子出手阔绰,品味不俗,她由此断定,他不是外企的白领就是富家的纨绔,不论属于哪一种,这种男孩子都是最容易上手的生鸡。“生鸡”是她同好姊妹行的俗话,意为一煮就烂,容易下嘴的年轻异性。与“生鸡”对应的还有“熟鸭”,熟鸭专指那种出卖色相的男妓,她对熟鸭和品尝熟鸭的人不屑一顾,那种单纯的金钱买卖只有又老又丑实在没有本钱谈情说爱,又欲火难填的烂女人才会去做。

她杯中的酒几乎喝光,于是她按下条几上的呼唤钮,片刻服务生便幽灵样的踅了过来:“先生小姐,有什么吩咐?”

她很高兴服务生在这个时候称她为小姐,掏出一叠钞票扔到服务生的托盘上:“再来两份火鸟。”

服务生诺诺离去,浪子想谢绝已经没有了机会:“我够了,不能再喝了。”

她嫣然一笑,她知道,在灯光下,这种笑容会让她的嘴变成菱角,会让她的牙齿变成珍珠:“没关系啦,我们还没有开始呢。”

浪子局促不安,她靠他太近了,手臂搭到了他的肩头,浓烈的巴黎五号香水味道让他有些头晕,透过薄薄的羊毛衫,他感觉到了她肉体的柔软、滑腻。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冲动。

“你就叫我姐姐好吗?我就叫你弟弟。”

他点点头:“嗯。”

“你在哪里工作?我猜你是搞文艺的,不然就是搞体育的,你看看你的肌肉多健美,你猜姐姐是做什么的?”

他问:“姐姐做什么的?”

“什么也不做,就谈恋爱。”说完,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摇滚乐又开始震响,她不失时机地拉起了他的手:“我们去蹦吧。”

丰腴滑腻柔软的中年女性的手,让他神魂颠倒,身不由己,他跟着她来到了人丛中,她毫不留情地贴到了他的身躯上……

4.穷人肉

又开始了,摇滚乐通过大功率的音箱造成了狂放到忘乎所以的氛围,他又看到了他,他和她在人丛中扭作一团。他看穿了那个女人的心思,那个女人正在起劲地诱惑那个小白脸哥们,他也断定,最终那个小白脸哥们会跟着那个女人离开,到这座城市的某一座楼宇的某一套房间里,在某一张也许干净也许肮脏的床上完成人类丑陋的交配。毕竟他也是年轻人,中年女人成熟的性感魅力,他也不是没有企望过,只不过,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至今他还没有那方面的体验。

透过暗淡的灯光和憧憧摇曳的魅影,他又看到了他心目中动漫作品中的头号反派人物的原型。老天爷不但给了他敏感的神经,还给了他一双锐眼,这双锐眼让他在这已经习惯的光线中可以准确地盯住任何一个稍异于他人的形体。这双锐眼和神经的敏感,终于让他成为一个极为敏锐的画家。他是从大学校园的门出来的,可惜迄今为止也没有赚到能够让自己过上无忧无虑好日子的金钱。父母的钱,准确地说应该是母亲的钱,他又不愿意用。

他冷冷地旁观着群魔乱舞般的人群,在人群的边缘,他盯住了那只蛤蟆,他观赏着他鬼鬼祟祟的身形,脑海里是制作电脑动画时候反派人物的形象展示。蛤蟆偷偷摸摸地钻进了那个女人和小白脸占据的厢座,他稍稍挺立身躯,脚踩在高脚凳的横担上,他看到了,蛤蟆正在把药粉搅进他们俩的酒杯。他并不担心蛤蟆会用这种手段谋财害命,到酒吧这种地方混得熟了,他知道,蛤蟆在给那两个人的酒杯里掺k粉,这是一线小毒贩常用的手段,抓紧一切机会培养毒品的用户,开拓潜在的市场。疯狂蹦跳的人丛中,已经有人开始狂乱地摇摆着脑袋,脑袋活像装载弹簧转轴上的球体,摇摆的幅度令人赞叹。那种人,就是食用了蛤蟆之类提供的摇头丸。k粉也照样可以让人亢奋,迷乱,享受到非人的乐趣,用上一两次就会成瘾,那时候,蛤蟆之类的东西就会主动上前兜售他的商品,然后,瘾君子就会成为蛤蟆们的提款机。

对这一套的了解,让他非常谨慎,在酒吧里,他的手从来不离开自己的酒杯,从来不跟蛤蟆之类的人渣搭讪,抱了相安无事的态度,像一个观众,观赏着酒吧这种天堂和地狱交配而成的怪胎场所上演的一幕幕荒诞剧。当然,他也没有傻到见义勇为,当场揭穿蛤蟆之流恶行的程度,他不想招惹麻烦,在这酒吧聚集的人群中,蛤蟆绝对不会是唯一的毒贩,他的同伙们肯定混迹于人群之中,跟他做着同样的罪恶买卖,如果有谁碍着了他们,结果一定会很惨。

摇滚乐戛然而止,人群纷纷返回自己的位置,酒吧适时换上了柔曼的轻音乐,给刚刚经过疯狂的人们享受浪漫的机会。他的手机又振动起来,他掏出手机看看,还是有钱人,这家伙疯了,又不是同性恋,这么晚了还死乞白咧地纠缠他,让他赶紧赶到资产阶级咖啡馆:美女好几个,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有钱人的信息如是说,他并不相信有钱人有那个本事一下招好几个美女,他更不相信有钱人的审美品位,有钱人眼里的美女,在他眼里,大都是霉女。可是,在一个地方泡太久终究有些烦腻,他喝干了杯中酒,步出门外,招了出租车,离开了这座著名城市著名的酒吧一条街,朝着鹭门市著名的咖啡一条街赶去。

5.浪子

他们俩回到了厢座,经过一场狂放的蹦跳,两个人立刻变得熟悉了许多,亲近了许多,在人丛中,她像一棵藤蔓,紧紧纠缠在树干上,他就是树干。回到厢座,她立刻依偎到了他的怀里,他也毫不生涩地搂住了她稍显肉赘的腰身,她探臂从条几上端过自己的酒杯,喂到了他的嘴边,他啜吸着香醇的鸡尾酒,她咯咯笑着,像一只刚刚下过蛋的母鸡。他向她学,端过自己的酒杯,给她喂酒,她似乎渴了,几口将鸡尾酒都饮了下去。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接吻,两张嘴如同涂上了强力粘合剂,怎么也分不开来。他从她的嘴里,品尝到了火鸟经过唾液发酵之后微酸的味道。这是一个美妙、享乐的过程,稍微有些让他困扰的就是,在接吻的同时,她还能一直咯咯笑个不停,喉咙里发出发情期猪猡一样的哼声。他趁机满足自己的欲望,两只手贪婪的在她的胸部、胯部肆意驰骋,她兴奋地摊开自己,让他享受自己,同时也让自己享受他。

两个人都已经冲动兴奋到了顶点,这个时候她翻身坐起,他愣了:“怎么了?你不高兴了?”

她嫣然一笑:“怎么会,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这样吧,你送我回家,陪我喝杯咖啡去?”

他心领神会,点点头:“好啊,遵命。”

两个人相挽着朝酒吧门口走,她有些蹒跚,他估计她酒喝得猛了些:“姐姐,你没事吧?”

她挣扎着摇摇头:“没事,你有车吗?”

他说:“我有车,你呢?”

她却没有回答,身子像一条剔了骨头的鱼,软软地萎顿下去。他竭力支撑着她,她的身体霎那间变得非常沉重,似乎突然间从人变成了盛满沙土的麻袋。他撑不住了,只好把她慢慢放到了地上,躺到了地上,她便开始抽搐,两条腿一蹬一蹬的仿佛在练习踢踏舞,脑袋后仰架起了身体,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

四周的人见状纷纷围拢过来,有的张罗着打120,有的张罗着打110,也有的好奇地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年长者过来,老到地在她鼻子前探了探鼻息,然后又用手指在她的颈部按压片刻,摇头判决:“死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酒吧的保安和服务生扭住了胳膊:“你不能走,等警察。”

6.有钱人

有钱人并不仅仅是他的网名,他本人也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人,不过,钱都是他爹妈的。从小到大,他从来不知道没钱花是什么感觉。跟穷人肉恰恰相反,他花爹妈的钱从来没有耻辱感,甚至连不适感都没有。正是这种毫不见外的金钱观,让他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公寓房和小轿车。

“你也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们家又不是没钱,何必这么穷嗖嗖地装熊。”这是有钱人见到穷人肉经济窘迫的时候,经常用来责备他的话。

“我要自己赚钱,靠爹妈算什么本事?”这也是穷人肉听到有钱人那种论调的时候,翻过来倒过去表达的见解,或者说态度。

有钱人马上又会进一步证明自己论点的正确:“你现在不花,等他们死了还不得你花?虚伪。你现在花了他们还能看得见高兴一下下,等他们死了你再花,他们连看都看不见,你剥夺了他们给儿子花钱的乐趣,你太不孝敬父母了。”

心理暗示,尤其是早年得到的心理暗示,往往会支配一个人的一生。至今,穷人肉都会嗅到自己家里的每样东西,用父母的钱买来的东西,都有一股猪下水味道。理智上他也知道并没有那股味道,可是那股味道存在于他的理性之上,就像无形的残忍的手,时不时揭开他心灵的伤口,让他重温被别人孤立、蔑视的屈辱和悲伤。正是这种漂浮在理性之上的心理感觉,让他一向就不愿意花父母的钱。

唯一没有因为他比所有人都更早拥有一辆雅马哈125而嫉妒、孤立他的人有钱人。反而,当他有了那辆雅马哈之后,有钱人千方百计地讨好他,哄骗他,目的就是为了获得那辆摩托车的驾驶权。有钱人的目的达到了,摩托车没有转卖前,几乎成了他的坐骑,整天骑着那台雅马哈招摇过市,就连夜里也不闲着,经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大街上呼啸而过,一直到交警找到穷人肉家里,一直到穷人肉母亲转卖了那台摩托车,有钱人才不再惦记那台雅马哈。

过后不久,有钱人也有了自己的摩托车,那是一台新款幸福250。

穷人肉没了摩托车,看到他买了摩托车,想蹭着骑骑过过瘾,他每次都有千百个理由拒绝,宁可载着穷人肉满世界转悠一整天,也不换给穷人肉试试。从那以后,他就跟有钱人来往不再密切,再后来,有钱人上了一所只要肯花钱就能上的大学,他却去读了鹭门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两个人的联络就更加稀少。近一两年,不知道有钱人犯了什么毛病,又想起了他这个儿时的伴侣,不时地邀约他出来一起吃喝玩乐,他问过他,为什么老约他,有钱人耸耸肩:“怀旧。”

穷人肉按照有钱人信息上的地址,来到了咖啡一条街,找到了那个名字怪怪的资产阶级咖啡馆,有钱人倒没有骗他,果然陪了几个女孩子泡咖啡馆。他们占据了咖啡馆的露台,案几的台面上除了咖啡、果茶,还有一堆干果、话梅之类的吃食。一见穷人肉,有钱人夸张地嚷嚷起来:“各位美女,快振作起来,我给你们请的大帅哥、大画家来了。”

女孩子们纷纷跟穷人肉招呼,穷人肉暗笑,有钱人这家伙果然不出所料,邀请的所谓美女,在他这个画家的眼里,虽然不能说是歪瓜裂枣,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庸粉俗脂之辈。大概看出了他眼中的不屑,有钱人坏坏笑着给众“美女”出了一道测试题:“你们猜猜,这位大帅哥的网名叫什么?猜对了请你们吃夜宵,至尊批萨。”

众“美女”七嘴八舌,有猜“江湖大侠”的,不用说,这是港台武侠爱好者。有猜“爱你一万年”的,不用说,这是港台言情爱好者。还有猜“史泰龙”、“无敌战警”的,无疑,这位小姐美国大片看多了。最搞笑、幽默的猜测是“外星人”。猜了一通谁也没有猜出来,有钱人便宣布:“各位美女猜不出来,证明他的网名最有创意,他的网名叫穷人肉。”

哄堂大笑,一满脸痘痘的女孩子当下决定,把自己的网名改为“穷人多吃肉”,或者叫“富人肉”。另一个胖嘟嘟的女孩打趣她:“嗯,这才名副其实,实至名归。”还有一个大骨架女孩子吃吃笑着嚷嚷:“大帅哥的网名跟有钱人有得一比,一个是有钱人,一个是穷人肉,不吃穷人肉怎么会成有钱人。”又是一阵咯吱咯吱嘻嘻哈哈的大笑。

有钱人一本正经地开始给他介绍这几个女孩子的来路,有媒体的采编,有外企的白领,还有没蒸熟的硕士,甚至还有一个站街的交警。他不能不佩服有钱人,居然能够把这些根本不搭界的各路美女搜罗到一起,组织一个杂牌军、草台班子样的小聚会。

“帅哥喝什么?”人高马大的大骨架女生问他,他随口回答:“雀巢速溶。”

有钱人马上插播:“什么雀巢速溶,就认得雀巢速溶,便宜是不是?今天晚上换换口味,”对那位大骨架女生吩咐:“给他要蓝山炭烤,加糖的。”

内心里,他对这种杂乱哄哄的聚会不太感兴趣,一帮生人却又不能不跟她们应酬对话,中间还夹着有钱人这个油腔滑调的哥们,这种夹生饭式的场合,让他觉得别扭、无措。不像在酒吧,不认识可以不跟任何人搭话,默默地坐在一旁扮演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一个所谓的美女扒在有钱人耳朵边上窃窃私语,眼神却不时瞟向他,有钱人也坏坏地笑着不时瞅他一眼。他知道他们在议论他,也能断定他们不会在这种场合说他坏话,可是心里仍然觉得不太痛快,被人当着面评论,却又不知道他们的评论内容,实在是不舒服的一件事情。进来以后,除了打招呼,他几乎没有说话,坐在那儿四处打量着这家咖啡店,有些好奇,也有些诧异,这么好的地方,自己过去怎么会不知道。

咖啡店面朝月仔湖,鹭门人把新月称为月仔,这片湖原来是深入陆地的海湾,形状就如一弯月仔,烙刻在这座城市的胸膛上,这座城市过去著名一景叫做月仔渔火,指的就是这里。那时候,每到夜晚,出海的渔船纷纷驶回这片港湾歇息,港湾里樯桅如林,渔火点点,倒影憧憧,让人感觉天上人间般的奇幻。文革中,战天斗地,人定胜天,为了扩展城市的陆地规模,当时的决策者筑堤建坝,将海湾拦腰截断,使这一大片月仔湖成了死水,湖水像一具庞大的腐败的死尸,朝这座城市散发出刺鼻的臭气,害得后来者不得不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整修清理,重新在堤坝上开凿通道搞活这潭死水。如今,湖水逐渐恢复了往日的颜色,虽然再也没了月仔渔火的胜景,却也是碧波荡漾,每到夜晚,湖面映照着沿岸的灯火,映照着天上的星月,晶莹剔透,光华璀璨,景色至静至美。面前的美景,让他有些忘情,他呆呆地看着湖面,色彩斑斓的湖面让他觉得好像湖中还有另外一座城市,比现实的城市更加朦胧、神秘、清幽。

“帅哥,你想什么呢?来了就没见你说话,扮酷也不是这么个扮法。”大骨架美女朝他嚷嚷,显然,她对他很有兴趣。

他却被露台角落里的身影吸引住了,那是一个侧影,在湖面反射过来的灯光刻镂下,线条清晰,反差恰到好处,挺棱的鼻梁、微微翘起犹如菱角的嘴唇,甚至眼睑上面由睫毛勾画出的暗影都历历可辨。她是一个人,面前跟她一样落寞的是一杯孤零零的咖啡。那个女孩很敏感,察觉到了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扭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又冷冷地转过头去。

他的神经绷紧了,他无暇旁骛,身边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他从背兜里掏出速写簿,掏出铅笔,开始描摹那个显得孤傲、冷漠却又美艳惊人的少女。有钱人召集来的美女们被他的举动惊住了,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凑到他身旁观看他作画,他却旁若无人,全部身心都浸入到了那个女孩和手中的画笔上。

有钱人长叹一声:“完了,天神啊,帅哥又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