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建康失守
根据司马睿的部署,刘隗镇守金城。
金城在建康东北面,大致在今栖霞山一带,此时属丹阳郡江乘县。
史书上咸康元年(335年),桓温曾为琅邪太守镇守于此。
后来桓温出征北伐时经过金城,见昔日当琅邪太守时种的柳树,皆已十围,于是慨然感叹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石头城则继续由周札领军。
临阵换帅是大忌,周札一向负责石头城的防卫,之前周氏叛变,他也及时投向了皇室,如今没有撤换他的理由。
这是司马睿犯的一个错误,因为周札就是江左士族。
而司马睿也说到做到,亲自披甲出战,领六师在城郊列阵。
认清现实是一回事,束手就擒又是另一回事。
司马睿觉得,以他与王氏的交情,大不了就回去当他的琅琊王,总不至于被当街杀掉。
数十条战舰翻起巨浪,江鸟纷纷拍翅退避。王敦稳坐在楼船中。
石头城就在眼前,他已经看到了城郊居民四处逃窜的混乱景象。
平时络绎不绝的商船今天消失无踪,只有寥寥几条小船还在津口,争分夺秒地赚这最后的救命钱。
又有一条小船出了津口,如箭一般冲向北边。
前方的兵士已经按捺不住,想将小船击沉。
虽然胜利只是时间问题,王敦的头脑还算清醒。他传令众将士,在奸佞未除之前,不得骚扰建康百姓。
大将杜弘欲言又止,王敦看在眼里。
杜弘是荆州流民叛乱军杜弢的别将,此人能力不出众,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不错。
杜弘投靠过多方势力,在被陶侃击败后投降了零陵太守尹奉,尹奉又送交了王敦。
王敦当然没有将最机密的情报透露给这种人。不过他倒很想知道,杜弘的视觉里会有什么景象。
“奸佞刘隗欺瞒圣上,躲于金城伺机而逃。如今为清君侧,吾欲先取金城。众将军何如?”
几名心腹大将还有王廙都没有出言。
他们早就知道王敦已经安排好了战略,如今不过是趁听取意见之机,看会否揪出司马睿的奸细罢了。
杜弘忍不住了,上前献策:“刘隗死士众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头。
“周札少恩寡义,兵必不为其用,攻之必败。周札一败,则刘隗自走。”
王敦哈哈大笑,他笑的是杜弘还被蒙在鼓里,笑的是杜弘分析得一塌糊涂,还敢主动献计。
试问周札守卫石头城多年,手下都是亲兵,石头城作为拱卫建康的唯一屏障,如果周札真的这般刻薄下属,吝啬军资,还能得到朝廷重用吗?
这可不是豫州或者益州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司马睿虽然积弱,但不愚笨,朝廷内懂军事兵法的人也不是没有。
更不用说还有刘隗、刁协等权臣。
两城不过咫尺之远,这种乱象只要不出几个月,周札就会被弹劾走了。
实情是周札早就是他王敦的同党了!
这些消息就是周札自己暗中散布出去的,为的是自污身份,好让王敦到达时有藉口放弃抵抗。
司马睿啊司马睿,没想到我王敦这种粗鄙之人,也有细心的地方吧。
不过处理此事的其实是王导。
早在决心起事之前,王导亲自试探了周札口风,后来又陈述了利害关系。
周札心中早就对周玘的下场愤懑不已,只是不敢让外人知道。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分头行事。
周札太沉得住气了,甚至之前周勰与法尚叛乱时,他还是忍住了,没有暴露真正立场。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周札和我王敦一样,等的就是一个机会。
而今天,这个机会终于到了。
司马睿不过是我们士族推上龙椅的幌子罢了。他要争权,今天就让他见识一下士族的力量!
王敦没有流露过多的表情,此战在他看来不过是些小场面,与多年来的南征北战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既然杜弘没看穿,那就顺水推舟吧。
反正都是砍瓜切菜,先打谁有什么区别?
他装作大喜之状,开口说道:“甚善,就依你所言!”
船队得到新的军令后,转向靠在江边,叛军很快就从石头津上了岸。
战事果然按照王敦的设想进行,周札毫不犹豫就出了石头城投降,没有任何抵抗。
什么不得军心的将领,这交接工作完成得非常顺利。
城内还有大量军备物资,足可让叛军以石头城为据点,坚守数月。
王敦进城后与周札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被司马睿寄予厚望的石头城,就这样不攻而破。
等司马睿反应过来,急诏刘隗、戴渊等队伍强攻石头城时,王敦早已做好了充足准备。
且不说建康城的禁军不如王敦的精锐,戴渊等诸军都是临时拼凑的杂牌兵;
王敦强大的水师还控制了水路,可谓占尽优势。
不到三天,王师诸军就节节败退,军心全无。
王敦却始终没找到刘隗和刁协的身影。
原来这两人早就带一部分败兵逃回宫城里了。
现在王师之内,战意昂扬的唯独还有司马绍一人。他亲自率领东宫的两百名武士,准备出城决一死战。
温峤见太子不知从何处搞来了一辆马车,正要往城外奔去。
他心中大惊,连忙挡在车前阻扰,还开口力谏道:“殿下国之储副,奈何以身轻天下!”
司马绍正是上头之时,心想大不了以身殉国,哪里还听得进半句谏言。
他怒喝温峤让道,结果后者完全不为所动。
司马绍大怒,干脆下了马车,抽出随身佩剑。
温峤也毫不客气,果断拔剑。
在北方与汉赵征战多年,虽然有胜有败,但有什么风浪他没见识过?
只见剑光一闪,马鞅当场断为两段。
失去束缚的两匹骏马惊慌起来,武士们连忙上前安抚。
司马绍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温峤说得在理,现在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太子连连叹气,满脸倦容地随温峤回东宫。
温峤内心也安定下来。刘遵临走前叮嘱他要看紧太子,特别是有突发事件之时。
他虽然不是完全认同刘遵的“太子党”部署,但隐约觉得刘遵的预判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自信。
像是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比郭璞更甚。
“总算不辱使命,没有愧对刘越石在天之灵。”
温峤望着不断逃回宫城内的士兵,也叹了一口气,走回东宫之内。
而在太极殿东侧,司马睿手执刘隗、刁协二人之手,三人失声痛哭。
战争是冷酷而无情的,它没有太多大道理可言,讲究的就是成王败寇。
如今连城外老妪也知道王师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司马睿顾念旧情,还想让两人先行逃跑。
结果刁协义正言辞地说:“臣当守死,不敢有贰。”
刘隗则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揣摩不出,皇上是真心还是假意。
司马睿仿佛服了数颗改良过的五石散一般,顷刻间灵台一片清明。
他感觉自己窥见了内心深处的性格缺陷,也分辨清了谁是奸佞小人,谁才是可以依靠的谋臣。
司马睿让若干护卫马上备马,随刁协离开。
刘隗见势不妙,内心惶恐不已。
多年磨练出来的奉承之道,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靠山也没了。
司马睿冷眼看着刘隗连连磕头,不断求饶的模样,心中厌恶之情到达了极点。
“今日之祸,俱为奸臣误朕!”
话说完,刘隗也走完了他的一生。
刘隗的人头由使者加急送往石头城。
听着宫墙外传来的阵阵哀嚎,司马睿瘫坐在大殿内,心如死灰。
台城内的官员、卫士早就逃得一干二净,宫女的去向更没人在意。
此时司马睿的身旁,只剩下安东将军刘超和几名侍中。
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他还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傀儡。
“公若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则天下尚可共安也。
“如其不然,腾当归于琅邪,以避贤路。”
这是司马睿让使者传达给王敦的话。
看着手中佩剑,司马睿不由得惨然一笑:“天下大事就让这帮士族去管吧,我司马睿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