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走马灯】
轰隆——
颜艺刚睁开眼,模糊的视线还没聚焦,外面的雷鸣便让她胸腔都跟着震了一下。
“钦玦呢?”她看了看四周,才发现钦玦真的把她弄到冥王司来了。
“哎,颜颜你别动!”判官冲到床边将她扶起来,招呼尔柏雾说,“你个傻子,还愣着干吗,把茶壶端过来啊!”
尔柏雾连忙去端。
颜艺摆手,只问:“冬姨,钦玦呢?”
判官扯着嘴角笑笑:“神君没事,他在……”
轰隆隆——
天雷轰鸣,打断了判官的话。
屋内沉默片刻,颜艺立刻明白过来。
她掀开被子,不顾劝阻冲出去,刚出门便一头栽在地上。
这种感觉……
是她的骸骨!
钦玦不是把骸骨毁了吗,怎么还有?!
“颜颜,你三魂七魄都被阴门震出了裂痕,神君说再乱动就散架了!”判官急得把她往里拖。
颜艺不听,垂眸道:“散了就让钦玦再把我粘起来。”
说着,挣脱判官的手,扛起刀就往天雷正中冲去!
轰隆轰隆——
“沈星安,你找死吗!”钦玦一手挡住天雷,腾出另一只手将颜艺拉在身下。
颜艺这次没有挣扎,在雷鸣中凑过去,抱住钦玦的头,轻轻道:“你才是找死。”
钦玦有些生气:“你这时候犯什么混?”
“我是来讨债的。你在梦里亲了我一下,我现在讨回来。”颜艺低头咬住钦玦的嘴,笨拙了吻了一下,轻声道,“不毁了冥物,天道不会放过你。既然你下不了手,那就我自己来。”
话毕,趁钦玦还陷在那个吻里,猛地闯入钦玦的意识空间,一把扯出那一堆骸骨,迅速丢进万钧雷光!
“住手!”钦玦虽然很快反应过来,却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
他眼睁睁看着骸骨被天雷劈成烟灰,又看着颜艺受了重创一般握不住刀,身体也止不住掉下去。
“沈星安!”
“颜颜!”判官在下面看着,忍不住跺脚,“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本来牺牲神君一个就行,现在颜颜也保不住了……”
尔柏雾也跟着急:“师父,那怎么办!”
判官一咬牙:“呸,狗天道!老娘偏不让你如意!”
判官笔不知从哪飞出,周身泛起金光,在阴暗的天空一角像熹微晨光。
今生罪孽,一笔审判,
我以灵魂饮忘川,愿来世不再重演。
判官结印,面对天雷沉声念出:“判官凛冬,以神器为引,判冥王无罪。”
那片雷云像是被激怒将,睥睨着不自量力的判官,又发出一阵轰鸣。
判官急躁地将全身灵力集中在判官笔,怒呵一声:“给我停!”
轰——
在颜艺下坠到地面之前,天雷终于停止。
钦玦迅速接住她,抱在怀中试图将她唤醒:“颜颜,你感觉怎么样?”
颜艺只是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立刻闭上双眼。
判官笔撑不住天雷,跟着颜艺的骸骨一起被毁,身为神器的主人,判官也轰然倒地。
尔柏雾焦急地喊:“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带你师父回去休息。”钦玦对尔柏雾说完,抱起颜艺就往冥王司跑。
路过半死桐,常年枯黄但茂盛的叶子居然簌簌落下,露出光秃秃的树枝。
活了几万年的半死桐要死了。
半死桐跟冥王命脉相连,但五千年前,钦玦刚捡到颜艺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一魂一魄给了她。
现在半死桐将死,那颜艺……
将颜艺放在床上,钦玦不敢耽误,立刻要做法,撕开自己的魂魄再给她一魂一魄,像五千年前一样。
可这次,钦玦刚抬手,就被颜艺按住了。
“颜颜,你干什么啊?”钦玦哭不出来,胸口却前所未有得疼。
“骸骨没了,你把魂魄给我也不行。”颜艺自嘲道,“天道还真是说一不二,我只是亲了你一下,祂就要我死……”
颜艺一直以为天道是在针对她,钦玦却觉得,这是天道在制衡自己。
找不到他的弱点,就送他一个弱点。
拿捏不住他的软肋,就创造一个软肋,捏在手里。
他以前想让颜颜好好的,别因为他妄受天谴,可明明这几千年已经很注意了,为什么天道还是不肯放过他?
颜艺气若游丝地说:“我知道幻梦铃造的梦你能控制,我就是想问你,钦玦,那些话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那两朵彼岸花你不是收到了吗。”钦玦点头,“小绿我也修好了,用月老的红线。可是绑起来好像有点丑。”
“不丑,挺好看。”颜艺说,“你知道,我生前都没怎么听别人叫过‘星安’这个名字,只在快死的时候,我父亲哭着喊我‘星安’。他说他对不起我,明明想让我每天都安好,最后却只能亲手送我走。我那时候才知道‘星安’是希望我安好的意思……”
钦玦握住她的手,“别想那些了……”
“后来你每次生气都喊我‘沈星安’,我就在想,你当时到底是想打我,还是希望我安好呢?”颜艺说着说着忽然哽咽一声,“对不起啊师父,我死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生死,所以对生死有些淡漠,你别生气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生气,我不是生你的气,”钦玦抱住她,几近哀求,“别说了……”
活人死前都会走马灯,其实死人也一样。
颜艺先是看到了那片干旱又贫瘠的大地,流民簇拥,烈日炎炎。
官兵略过,抢走她和爹仅剩的半张饼子,说要给官老爷吃。
她就问爹:“爹,官老爷是谁啊?”
爹说:“是百姓的衣食父母。”
她奇怪:“那不应该是官老爷给百姓吃的吗,怎么反倒来拿百姓的饼?”
爹连忙捂住她的嘴:“嘘,星星,别乱说话。”
画面一晃,她眼前仅剩一片黑暗。
夜晚,她听到一个人说:“不掐死,就饿死。”
紧接着是爹沧桑了十倍的声音:“长痛不如短痛,我对不起星安。”
那个人说:“那我来?”
爹说:“还是我来吧。我怕你下手没轻没重,弄疼了她。”
“……”
画面又一晃,钦玦领着她去阳间,见到了又为人父的故人。
还是那么穷,却好在没有干旱。
她别过脸,对钦玦说:“走吧。”
钦玦道:“不去打个招呼吗,我帮你换身衣服。”
她摇摇头:“不必了。”
钦玦生来就是死神,见惯了生死,也见过颜艺经历生死,却第一次亲身经历生死。
原来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是这种感觉。
“师父……”颜艺开口,留下最后一句话,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完。
钦玦愣在那,直到握着的手从柔软变得僵硬。
他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颜颜?”
这一次,颜艺连眼皮都没能抬起来,再也没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