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日月同天
“淼儿!快跑!”
“快跑!”
“快跑!”
呼!
江淼从又一个噩梦中惊醒。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江淼每次做完这些梦,都感觉身子里的五脏六腑被人掏了般,空乏虚弱的厉害,肌肉酸痛,胃肠绞痛地厉害。
忍不住还要干呕。
江淼想简单地抬一下手,汗珠瞬间便从额头和后脑勺滴答答冒出来,汇聚成一条条水线,不一会儿双眼被汗珠子迷住,手心里攥着的衣襟已经浑然湿透。
照这么下去,我非渴死不可!
江淼觉得自己渴急了,焦干的唇舌黏在一起,动一下都感觉要撕扯块皮下来。
好在经过片刻歇息,他已经能勉强在床榻上蛄蛹。
他便使劲地朝床边挪动。
片刻过后,江淼伸长脖子一把将脸埋到床边预先准备好的水桶里。
噗通!
咕噜咕噜咕噜……
江淼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沁甜的清水入喉,总算感觉到周身顺畅了三分,本来肚子里还有些饿,但此刻灌了半桶水,咕咕叫的肠胃也立刻消停了。
缓了片刻,江淼举目望去。
这木屋的梁柱墙壁皆用布包着,中央石板地上烧着炭盆,窗柩半开,此时江淼感受着阵阵凉风袭来,汗毛竖起,吓得赶忙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江淼头有些晕,他站起来走了两步,似乎在回忆着睡觉前的事情,像这种费脑筋的事情,大抵要先从,自己叫什么,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开始想起的。
如此踱步想了许久,江淼忽然觉得两腿间总是局促地紧,他定睛一看。
这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竟然穿在同一个裤腿里。
“坏了,这要是给娘看见了,肯定又要笑话我!”
江淼赶忙将裤子褪下来,重新穿上。
这裤子原不是自己的,宽大的裤腿用粗糙的皮革制成,原是为了打猎方便,按理来说还应该在小腿上绑上两根麻绳,才显得干练利落。
可是江淼如今却不记得放哪了。
屋外却忽然传来了动静。
江淼觉得自己脑子已经好了些。
他能听出这是娘亲陈素雪和嫂嫂梁秀的声音。
“二婶,给江淼送吃食呀?”
“是的,这孩子这次病的比以往还重些,我这几日不能出去,打猎的活就只能靠雪峰一人了,你也要辛苦许多。”能听得出来,陈素雪的声音低沉,话里带着几分歉疚。
“嗨!婶婶这说哪里话,我和海峰小时候,都是婶婶您照顾,这点苦算什么?”
“等这阵子过去,我便与你们同去……”
江淼听到这话心里不是滋味,打猎这种事情原本是每一家都要出力的,自从老爹去世后,娘亲就加入了打猎队。打猎获得的东西大部分都要上交,若是哥哥家承担了自家的任务,那么他们留下的口粮就要少了。
江淼正要推门出去,却不想娘亲已经进来。
“醒啦?”陈素雪走进屋中,将手中端着的碗放下,先是将床上江淼湿透的衣服丢进盆中,然后又不知从哪里寻出两根麻绳来,熟稔地为江淼的裤腿绑上。
“这你爹的裤子,你如今岁数穿着,实在是大了些。”
“后面五族互市,我去给你再添置几件衣裳。”
江淼应声着,此刻的鼻子早已被桌案上那散发着浓郁气味的碗所吸引,那味道总觉得有些熟悉。
像是将黄土搀着沙子煮熟了的土腥气再加点青草的芳香。
“娘,那是什么啊?”
“糙米薏仁汤,我特地去东边那头借来的糙米,还加了点镇定的草药,你吃了定然会好些。”
江淼大惊失色,他立刻想到了年幼时被这些东西支配的恐惧,挣脱了就要跑,却被陈素雪提小鸡一样提溜了起来,伸手抄起陶土碗就向江淼嘴中灌下去。
咕噜咕噜咕噜……
江淼的肚子又大了几分。
等到陈素雪走了许久,江淼方从床榻上站起身。
他推开门,缓缓走了出去。
篱笆院落中立着陶制的圆柱形漏壶,是用于计时的工具,下方伸出一个椭圆形的乌龟脑袋吐水,然后顶端的标尺随着壶中水的流逝起伏。
江淼走过去瞅了一眼上方的标尺。
时间刚到午时。
但天色是昏黄的,江淼抬头望了一眼。
两个圆形的发光物体同时悬挂在上面。
一个叫月亮,一个叫太阳。
但对于这大地上的子民来说,它们已经很多年没什么存在感了。
虽然还发着光,但这个光却不暖和,清冷且幽暗。
江淼读过书,在那些近百年来的书里,同一个事实在被反复强调着。
太阳越来越远。
如此带来的,便是席卷大地的饥饿与寒冷。
虽然近近几年情况还算缓和,但以往清水村在大部分时候,都要节衣缩食的。
“去哥哥家看看。”
江淼想起白天嫂嫂和娘亲的话,抬起头踩着院子里的枣树就翻了过去。
他所在的村子名叫清水村。
堂哥江雪峰的家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院子中积了一处布满翠绿苔藓水坑,江淼低头,从水中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
苍白的面容如纸,眼睛还有些浮肿,瞪得老大的,像个死鱼泡,宽大的衣服十分不合适,晃来晃去,整个看起来十分病态。
他今年十五岁,但因为常年被梦魇疾病折磨,身材远没有同龄少年那般健壮,村子里许多同辈的少年要么传承氏族的传统学习采药看病,要么早早跟着打猎队进山狩猎。
倒是自己,如今还在家里混日子。
一想到这里,江淼的心头就有些发紧。
他推开堂哥的门,却发现哥哥嫂嫂都不在家,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坐在榻上。
嫂嫂梁秀生了个龙凤胎,姐姐叫江上花,弟弟叫江上叶。
他们二人皆是五六岁年纪,在家里也已经可以自理,肉嘟嘟身子,整日里活蹦乱跳的,平日和江淼关系也很好。
“叔叔来啦!”江上花热情地搬来椅子,招呼着江淼坐下,身后江上叶从床上爬下来,掰开江淼的手就要检查。
“叔叔给我们带好吃的了吗?”
江淼愣住了神,尴尬地笑了笑:“叔叔自己也饿着肚子,没有带吃的。”
“叔叔骗人!”江上叶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指着江淼的肚皮:“你看你的肚子,吃的圆滚滚的。”
“叔叔没骗你,这都是水,不信你拍拍!”
江淼拉着两个孩童的手在自己注水的肚皮上拍打着,果然发出砰砰的脆响,惹得江上花和江上叶哈哈笑起来。
但过了一会儿,两个孩子还是被饥饿感拉回了现实。
“叔叔,打猎是不是特别难呢?”江上花忽然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江淼闻言有些意外。
“最近爹娘都很晚才回来,带回来的猎物都藏在地窖里锁上,不许我们吃。”
“昨天晚上,爹爹好像还受伤了。”
雪峰哥受伤了?
江淼心中大吃一惊,这消息自己的娘亲也不知道,定然是哥哥嫂嫂怕娘亲无心照顾我,所以隐瞒了下来。
他望着旁边两双稚气的眼睛,此时心下更难过了。
“花花,叶叶,小叔叔明天给你们带好吃的好不好。”
“好!”
夜晚,江淼回到家。
“娘,明天让我和大哥他们一起进山打猎吧!”
“行啊,只要你能提的动娘亲的佩剑,我便让你去。”陈素雪头也不抬的缝制着衣裳。
江淼闻声,回头望见挂在墙头的长剑。
那剑呈水青色,比自己整个身体还长,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这是娘亲的佩剑,从她嫁过来就随身携带。
江淼走过去,使出了吃奶的劲竟然连取下来都做不到,只能乖乖地回到床上睡下。
陈素雪望见儿子老实了,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将油灯熄灭,回屋休息了。
深夜,江淼将头从被窝中伸出来。
他知道自己仍未死心。
为了实现自己对花花叶叶的诺言,江淼还有另一个办法。
他挑开窗户,于长夜中向远方眺望。
江淼的视力出奇的好。
他能望见望见远方树林中,那几棵参天大树上的鸟窝里藏着几颗鸟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