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参须
清水村的早晨注定是忙碌的。
江淼醒来的时候,采药队和打猎队已经上了山,对面一些木屋的门口,不乏一些身影蹲着,手持几根针具仔细地打磨着,他们是清水村的医者。
说是早晨,其实并没有什么光。
天空漆黑一片,各家各户的门前挂着根火把,红光将道路照的宛若一条燃烧的小径。
这是此刻最耀眼的颜色。
从江淼走出门的刹那,他就能感到好几双眼睛盯在了自己的身上。
病秧子大摇大摆出门了,真是稀罕事。
“呦,是小江啊,一个月没见,你又长高了。”
有些是江淼的长辈,听到别人打招呼,他只能硬着头皮挨个回应着。
“三婶,你每次都这么说,就算每次只长高一寸,我现在也该有八尺了。”
不多时,又见到一个雄壮汉子,拍打着江淼的肩膀。
“你该多吃些肉,瞧瞧你瘦的,若是你家不够吃,来九叔我家来吃饭。”
江淼看了眼魁梧的九叔,不经意间瞥见身后九嫂杀人般的眼神,忙笑着拒绝。
九叔江天青是个热心人,小时候自己去蹭过好几次饭,不过长大了些便听说自己每次去,叔叔婶婶都要吵架,自己便没去了。
“哎,这娃娃太可怜了,只怕……”
“她娘陈家那边据说也有个孩子,虽说从小聪明,但也整日病着,你说会不会是老陈族那边的问题。”
“不晓得,老陈族和我们通婚了几百年,按理也不会……”
有的人嘘寒问暖,自然也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议论,只要不太过分,江淼都不太在意。
渐渐地来到村边,江淼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
“二叔公,又在跳舞呢?”
被江淼称呼为二叔公的老人名叫江知书,是清水村最年长的老人。
此时他赤裸着上身,时而似虎扑食,时而似鸟飞天,嘴巴呼吸开合,摆出许多奇怪的姿势。
但见其臂弯开合数次,脚下倒真有些微风吹着树叶盘旋绕胫飞起。
江知书堪称清水村的活化石。
自从太阳渐渐远去,人们的寿命也逐渐缩短,十岁青春壮年,二十岁娶妻生子。
到三四十岁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垂垂老矣,稍稍动弹就呼天喊地、捶腰捏腿。
所以江知书如今五十岁,算是长寿了。
江知书平日里和清水村的孩子们关系都很好,他看见江淼苍白的脸,脸上浮现起一丝担忧。
“江淼,你要把气沉下来,沉下来才能活的长些。”
“像叔公这样,将气沉到肚子里,不要停在肺里。”
“气停在胸口,是活不长的。”
江淼对于叔公的话是信服的,若是眼下无事,他定然会跟着他练上一刻钟,只是此刻他目光盯着那树顶的鸟蛋,早已没了这些心思。
江知书知道他要外出,只当是要在周边散散心,也没有多想,不过还是叮嘱道:
“可别跑远了,我们清水村在【少阳脉】主脉上,所以不冷。”
“你若是进了大山,到了余脉上,以你的身子,可就要冻死了”
江淼应了一声,仍旧向前走去。
清水村旁的大山名叫老黑山,此时天稍稍泛白,老黑山从黑暗中显出一个连绵的轮廓,宛若匍匐在地表的怪兽。
江淼的将外套打开,里面放着他偷偷取来的火石、短刀、爪勾、皮袋、还有几张晒干的大馕。
行至老黑山的山脚下,江淼望见一处深不见底的洞口,此刻热气从下方不停地冒出来,遇冷显出白茫茫的雾气萦绕。
这白雾经久不散,清晨更加明显,好在旁边敲了一排排栅栏围起,倒不至于因为看不见路而坠落。
“这下面应该就是叔公时常说的地脉了……”
太阳远离后,阳光不足,这个世界本该是冰雪覆盖的,但有那么几处地方,因为地底地脉的存在,拯救了这大地上最后的生灵。
人们将这些地脉分成几类,能够正常在上方栖息繁衍的地脉,称之为少阳地脉。
江淼在一处水泉边汲水,不过走了几百米,脚下的水已经变得冰寒,他举目看去,只见前方的白桦林中,不少地方都结霜带雪。
身后裸露的黄色土地和前方被寒霜冰雪覆盖的森林,宛如两个世界。
好在地脉的余热仍旧能够温煦此地,江淼试探性地踩在雪地上,发现积雪并不算太厚,林间还有些细碎的脚印穿行,想来早些时候,打猎队也从此地经过。
“掏几个鸟蛋而已,想来没那么危险。”
江淼定了定神,举目搜寻着。
林间的鸟窝非常多,江淼仔细地搜寻着适合攀爬的树木。
这林间并非死气沉沉,不时有簇簇地声影在林间穿梭,似是有小兽跑动,起初还将江淼吓得三步一回头,后来他也索性不管了,闷头来到一颗树下。
抬头望去,树顶端的鸟窝做的十分漂亮,枯树枝叶将几个不相关的树干相互勾连,竟然围成了三个大小不等的圆形结构。
“这鸟住的还怪好的。”
江淼顺着树干向上攀爬,有些地方冰雪覆盖许久,已经有些滑,江淼便取出爪勾向更上层的枝丫抛出,借力向上攀登。
这白桦树有近十丈,饶是爬了近半个时辰,江淼方才将身子挪到那鸟窝的边上。
他伸了脖子定睛一看。
只见近前的鸟窝中,四颗大小不一的鸟蛋摆放着,三大一小。
小的只有那大的一半,被其余三个挤在边上,随时都要掉下去。
“这是红鹃鸟在小青雀的窝里下蛋了……”
红鹃鸟也是这附近常见的鸟类,算是一种小型猛禽,不仅吃果子,偶尔还捕食其他小型鸟类,它们从不自己筑巢,交配后会把蛋生在其他鸟的窝里,然后将窝里原本的蛋挤到地上摔碎。
这窝里那颗较小的应该是后下的,到时候三个大蛋孵化了,这小的那颗定然会成为三只雏鸟的食物。
江淼正思考着,猛然发现另一个窝里正盘坐着一只青色羽毛的小鸟。
她瞪大了双眼,歪着脑袋,圆滚滚的眼睛里满是对眼前这个闯进自己家门的怪人的愤怒。
“那么看我干嘛,我是做好事来了,你的孩子留给你,我只拿这三颗大蛋可以吧。”
江淼说着,伸手刚要掏那大蛋,便见原本还只是卧在窝里的小青雀扑腾着飞起,绕着自己的手就啄下去。
好在江淼此时反应够快,抄起三颗鸟蛋揣进怀里顺着树干下滑。
这下树可比上树快多了,几个呼吸,江淼就落在地上。
但他回头一看,见那小青雀却紧跟不舍,追着自己飞了过来。
“你这笨鸟!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可是救了你的孩子!”
江淼对着那小青雀一通解释,可对方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图,在身后穷追不舍。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江淼被这小鸟追的抱头鼠窜,忍无可忍,从怀中掏出一个弹弓来。
“我原本只是想拿三颗鸟蛋解馋,既然小青鸟你如此,我也不介意吃点鸟肉……”
江淼从小就喜欢玩弹弓,准头十足。
他猛然一个冲刺拉开距离,然后回头望月,拉开上方的兽筋就要射去,哪晓得眼前忽然晃过一个身影,鲜血瞬间从手上流了下来。
叽叽!!
叽叽!!
两道青色的身影盘旋空中,后来的身形要大上许多,口中还叼着几根虫子,此刻松将开来,对着留守在家的“妻子”嘘寒问暖。
叽叽。
叽叽叽……
叽叽叽叽叽叽……
叽叽!
江淼见二鸟交流片刻后,那雄鸟忽然转头朝着自己露出一个冰冷的眼神。
然后它冲天而起,唳鸣怪叫一声便向自己扑来。
“不好!”
自己的右手此刻还流着血,弹弓也落在了地上,这小青雀虽然身形娇小,但啄起人来可是十分狠毒。
江淼见状立时朝山下跑去。
此时时间又到正午,按理来说视野明亮非常,但偏偏在路过山脚的时候,那浓雾被惨白的天光照射,竟有些迷人眼睛。
咔嚓!
江淼的腰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方才望见是围挡在深穴附近的木栏杆。
不好!
他心头咯噔一声,但为时已晚,惯性的作用下,身子已经顺着洞穴边沿向下划去,那速度越来越快,若是止不住,自己定然摔死在这里。
江淼来不及抽出怀中的短刀,只能胡乱地在岩壁上抓着什么,原本受伤的手掌血流如注,更加滑不可握。
忽然。
江淼的左手终于握住了类似藤蔓一样的东西,止住了他急速下坠的身形。
“呼!好险!”
江淼长舒一口气,挣扎着攀登到上方石台上,惊魂未定下,他长舒了几口粗气,方才低头看向手心。
视野中,乳白色的长条状物体落在手中,宛若长须。
“这东西这么细,怎么能承受我的重量?”
江淼细细地观察着,思索着这是什么植物,看其模样,倒是和自己曾经见过的参须有点相似。
人参都是好东西,但近些年采集到的都要上交,不给村民们用了。
但怎滴这人参只有一根参须露在外面?
江淼拿在手中闻了闻,忍不住咬了一口,却觉牙下坚韧无比,那长须宛若吃痛了般,刷的一下就要收回去。
休走!
江淼双手握住要逃走的参须,猛然用力!
啪!
一截参须便被拔了下来。
“人参跑走了?”
江淼挖了挖土,见地下空无一物,不禁拍了拍脑门,有些懊悔。
但眼下也无可奈何了。
此刻手中血竟已经凝固,小青雀不知为何也没有追上来,江淼摸了摸怀中的鸟蛋。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参须。
这东西十分坚硬,嚼也嚼不动,想来是长得太老了,不过颜色却十分好看。
江淼索性将参须结成环套在手腕上,借着短刀和爪勾攀登,总算在天黑前爬出了洞口。
然后匆匆赶回了家。
夜晚。
江淼趁着夜色翻进了兄长的院子。
煮熟的蛋白蛋黄的香味将两个小家伙瞬间从梦境里拽了出来。
“叔叔……你真厉害!”江上花吃完鸟蛋和弟弟一起给了江淼两个飞吻。
“叔叔,你受伤了?”江上叶细心地发现了他手上的伤口。
“不碍事,小伤,嘿嘿……”江淼挠了挠头,背过手去,心满意足地笑着。
他走到床边抬起头,忽然发现天空的太阳的轮廓还没有消失。
黑色的天空上,两道清幽的影子并列在一起。
并渐渐地合二为一。
江淼此时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再多读些书,不然他也实在难以分辨究竟是太阳挡住了月亮,还是月亮挡住了太阳。
“日月合一了叔叔!”
“叔叔你准备好了吗?”
江淼闻言忽然愣住,江上叶忽然推开门拉着江淼走到院中指向村中央的位置。
火把齐刷刷地亮起,号角声、鼓声、接连传来,刺破长夜的寂寥。
“叔叔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走出大门。
见村中央高杆竖起,偌大的玄色旗帜悬空垂下,铺地而来。
江淼忽然想起来了。
今天是祭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