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8章 梃击案和红丸案,你们选一个
王之寀心里很清楚,镇纸可是金石做的,又沉又硬。
湖笔就算砸到头上,毫无大碍。
镇纸砸到头上,头破血流,搞不好就得被活活砸死。
被皇上砸死,天下谁会为自己申冤报仇?
就算是东林党好友们,也只会暗地里大骂一句昏君,哭一句忠臣,然后一杯清酒,两行浊泪,祭祀一番算是不起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要为自己的性命负责!
朱由校看着重新跪下的王之寀,冷笑道:“你们以为做得周全,别人看不出来?
你们啊!就是自视甚高,以为自己的计谋多么高明,实际上漏洞百出。”
指着王之寀,朱由校笑着说:“看你这神情,朕就知道,你不服气,认为朕在胡说八道。好,朕就好好跟你们掰扯掰扯!”
王之寀神情一振,身子跪直,双眼目光闪烁。
其余几人都目光灼热地看向朱由校。
“刚才朕说了,张差确有其人,连同马三舅马三道,李外父李守才都是真的,只不过是被别人哄骗的。
应该是有内侍找到他们,花言巧语一番,哄骗张差来到京城,唆使他拿着木棍去打人。
张差乡野村夫,粗鄙不堪,无知者无畏,皇宫在他眼里,估计也就是一个超大的地主大院。
他被人精心安排,从后宰门进了皇城,被人巧妙地引到东宫,然后演了一出戏。
这出戏演到这里,其实就够了。
不知名的内侍,哄弄村夫潜入东宫,意图打杀太子,朕的父皇。
余下的完全交给世人去想,就如水墨画里的留白,意味深长。
不用谁引导,大家都会把目光对向郑贵妃,认为她想趁着慈圣皇太后崩逝,无人庇护,派人恐吓朕的父皇,逼他主动退让太子之位。
再加上你们东林党人善于刀笔鼓舌,煽动人心,届时朝野沸腾,郑贵妃百口莫辩,这口屎盆子扣得结结实实,洗都洗不干净。
偏偏有人自作聪明,嫌戏份不够,还要往里加戏,结果弄巧成拙,露出最大的马脚。”
说到这里,朱由校脸上的讥讽都要洋溢出来了,摇着头继续说。
“打杀太子爷,可不是拿着根棍子去打村头地主家的儿子,是要千刀万剐,夷三族的勾当。
庞保和刘成是郑贵妃身边得用的心腹,能从数千上万内侍中一路拼杀到郑贵妃身边,肯定不是愚钝之人。
他俩居然在干这种勾当的时,会亲自出马,身边连个心腹手下都没用?
不仅如此,居然对凶犯自报家门,还嫌他记不住,巴拉巴拉说一通话,掏心掏肺,说明他们怂恿张差潜入东宫的用意,是打杀小爷。
你们这是在赤裸裸地侮辱皇祖和朕的智慧啊!
真以为皇祖没有看出你们的伎俩?
他早就看出了。
只是他身体已然不行,心力交瘁,没有精力去掰扯这件事,只想快刀斩乱麻,平定纷乱。
于是斩杀张差,杖毙庞保和刘成。
偏偏你们这些蠢货,还洋洋得意,四处吹嘘。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的每一次吹嘘,就是朝你们自己那张虚伪的脸狠狠来上一巴掌。
真以为天下人全是傻子吗?”
王之寀脸色惨白,喉结不停地来回抖动。
皇上如此一说,还真是这样。
难道我们这些年一直洋洋得意,以为打了个大胜仗,都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其实大傻子就是我们自己?
朱由校继续说:“费尽心思,凑齐这么多证据!
可笑至极!
到了皇祖和朕这里,这种案件需要什么证据?不需要!
这种牵涉党争的案件,什么确凿的证据,都可能是伪造的!
最简单,你们为什么不让张差与庞保刘成对质?朕看过皇爷爷的御批,有叫庞保和刘成去刑部对质,你们推三阻四,为什么?
因为张差见到的庞保和刘成是假扮的!他在刑部见到真的庞保和刘成,肯定认不出来,届时一切都露馅了!
你们一直等到张差被斩首,才叫庞保和刘成去刑部。
人都死了,说不出话来,还不是你们随便怎么说!
皇祖和朕,不会去看什么确凿的证据,只会看此案谁获利最大!
因为证据可能是伪造的,但获利却是实实在在的。
此案中,获利最大的肯定是朕的父皇,当时的太子。自此,父皇储君之位固如泰山,郑贵妃心灰意冷,不再有妄想。
其次就是你们东林党。你们让郑贵妃惊慌失措,一举击溃了依附在她周围的所谓佞臣。不仅博得天下盛名,还增添了一份拥立之功。
自从,父皇对你们言听计从。你们东林党一跃成为朝廷最大势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以皇祖当时心知肚明,朕也能迅速猜到幕后主谋是你们东林党。
是不是啊,善于审讯断案的王侍郎!”
王之寀默然不做声。
他低垂着头,脸色灰青,足以说明一切。
“梃击案之后,众正盈朝,东林党执掌国政。可是那几年,老奴兴起,辽东全线崩坏;朝中却党争越演越烈。
党事重于国事。”
阁室里一片寂静。
众人神情不一。
李养正心情激动。
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如此聪慧精明,一眼识破了东林党人的计谋。
张艮、郭明振和梁之挺是又喜又惊。
喜的是皇上如此聪慧,定是有为明君。
惊的是皇上太精明,以后为臣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过了一会,王之寀抬起头,惶然问道:“皇上,难道你要公布梃击案的真相吗?”
朱由校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挑,冷笑道:“真相?
小孩子才在乎真相,成年人在乎的是利弊!
梃击案对父皇有利,自然对朕也有利,朕干嘛要吃饱了撑的去揭露真相,败坏父皇的名声?”
听着朱由校语气淡然的话,王之寀几乎不敢相信。
皇上,你不是为了揭露真相,那你大张旗鼓地查什么梃击案?
吃饱了撑的!
吓死臣了!
“司礼监架阁库里,不仅有梃击案,还有红丸案的案底。
梃击案只是有人意欲梃击父皇。
红丸案却是有人献所谓仙丹,结果使得父皇突然驾崩。
这种案子查到后面,可能是弑君大案,要死很多人的。
王侍郎,你是查案刑讯高人,你说朕要不要往下查?”
王之寀觉得自己坠入万年冰窟,从脚冷到头,从外寒到心,牙齿不由地咯咯打战,浑身不停地抖动。
皇上的话说得很明白。
你们东林党能把梃击案栽到郑贵妃一党头上,他就能把红丸案栽到东林党头上。而且肯定栽得天衣无缝,比你们东林党的活要做得好。
红丸案啊!
弑君大案,真的会死很多人,血流成河!
比此前魏忠贤给予东林党的打击,要惨烈一百倍!
朱由校走出御案,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之寀。
“朕知道你做不来主,回去跟崔景宗、李宗延,还有退避原籍的赵南星、高攀龙好好商议。
想好了再来跟朕谈。记住了想好了再来,因为你们只有一次机会!
来人!”
“奴婢在!”
“送王侍郎出西苑。”
“遵旨。”
等王之寀被扶了出去,朱由校转头对刑部尚书李养正说。
“李尚书,梁之栋调任锦衣卫保安司指挥使兼警察总监,负责筹建京师警察厅,以为试点。
警察事宜,需要刑部配合,接下来我们君臣之间,好好聊聊相关事宜。”
李养正起身,毕恭毕敬地答:“臣遵旨。”
浑身瘫软的王之寀被四位内侍轮流扶出承天门左掖门,塞进他的轿子里。
“老爷,回衙门吗?”
“回...回府上。”王之寀有气无力地答道。
回到府上,四位家仆轮流扶他回到卧室,婢女妾室给他换上家居服。
躺在床上,惊魂未定,盖了被子还在浑身发抖。
“派人去吏部和都察院,找崔天官和李总宪,说有十分火急、性命攸关的大事,请他们务必在散衙后来我府上。”
酉正一刻,崔天官和李宗延相继赶到。
王之寀终于恢复大半,换上儒袍在花厅会见了二人,开门见山把今日西苑事关梃击案的经过说了一遍。
崔景宗脸色大变,目光闪烁,没有出声。
李宗延猛地站起来,挥手手臂,大声道:“不可能!皇帝这是在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