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9章 各有各的算计
王之寀惊喜地问:“嵩毓公,你为何说皇上是在虚张声势?”
“光宗先帝,从入东宫位,再即皇帝位,皆是我东林党人力挽狂澜,一路鉥心刿目,终成正道。
这些天下皆知!
我东林党人皆是正义之士,这样污蔑陷害之事,说出去也没人听!这一点,皇帝难道不知吗?
所以老夫说,皇帝是在虚张声势!”
王之寀死死地盯着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天下总宪,听着他嘴里讲出来的话,心中失落至极!
东林党起源,是以顾宪成设东林书院讲学起源,汇集了江南一群名士大儒。凭借江南文华鼎盛,科试场上所向无敌的优势,在朝堂上迅速创出一片局面。
而后在国本之争中,抢占道德制高点,汇集了一大批志同道合的士大夫,比如崔景宗、李宗延等人,以及王之寀自己,成为东林党盟友。
一时鼎盛,成为天下士大夫的代表,也埋下了祸根。
自视甚高,党同伐异,激得齐党、楚党、宣党、浙党不得不联手,对抗东林党,打得东林党节节败退。
天启初年,于玉立临终前筹划一计,让入京的监生汪文言执行,挑拨齐、楚、浙党,使得这个结盟土崩瓦解,东林党顺利反攻。
齐楚浙党不甘失败,干脆投靠魏忠贤,借阉党之手,打击东林党。
阉党可不讲什么武德,粗暴简单,对东林党核心人物进行精准打击。实在是名气太大的,驱逐出朝堂;中坚骨干下狱,随意安排罪名,严刑拷打,肉体摧残。
一时间万马齐喑,东林党被风卷残云,诸多盟友也先“明哲保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事态继续发展,魏忠贤阉党不仅对东林党穷追猛打,比东林党更加霸道,顺者昌逆者亡。
这逼得东林党的盟友又团结在一起,奋力一搏。就连此前跟东林党不对付的其他党人,也被迫站在他们这边,一起抗击阉党。
五月二十八日,皇帝从落水昏迷中清醒过来,“幡然醒悟”,先是秘密处死魏党最大的依仗之一客氏,内廷最大的帮手王体乾,以及最凶残的爪牙田尔耕、许显纯四人。
以罪己诏的形式赦免熊廷弼、王化贞...
局势为之一变!
机敏者如顾秉谦、魏广微迅速改变立场,批红以秉承魏公之意,变成揣摩圣意...
其余户部尚书李起元与左侍郎陈新学,拿起被阉党阻碍近半年的赋税改革方案,稍加讨论和修改,又递进司礼监,第二天上午就被递了出来,题本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皇上的意见。
看着“粗鄙顽劣”的字迹,李起元和陈新学却沉默了,因为皇上标准的修改意见,字字珠玑,直指要害。
朝中公认的两位理财国才,都被皇上给出的意见折服,老老实实照着修改,又呈到司礼监,当天下午就被递了出来,照行。
然后还特意批注,司礼监下诏行人司,选行人许德士、蔡懋德、丘民仰为督查专员,协助李起元、陈新学执行财赋改革方案,同时以为户部、内廷联络人。
行人司掌传旨、册封等事,以前定制均以进士充任行人。可是它没有翰林院、詹事府清贵,又需要去地方以及海外藩属国传诏,辛苦的要死。
正途进士们都不愿意留任此司。于是被皇上下诏收入制置司,选举人出仕、历任教谕县丞知县的多人充任行人。
现在皇上又当众揭穿梃击案的猫腻,还以红丸案为威胁,态度不明而喻,李宗延却还在叫嚣着,清者自清!
把你踹到粪坑里去,你怎么清者自清!
王之寀对这位东林党重要盟友有些失望,转头看向崔景宗:“崔天官,你怎么看?”
崔景宗捋着胡须说:“皇上的意思很明白。客氏暴毙,王体乾、田尔耕、许显纯伏法,魏阉也被派出京巡盐。
阉党这匹横冲直撞的野马,被皇上拉住了辔头。现在皇上借心一的口,转述要我等也收手的意思。
大家各退一步,停止党争,共襄国事!”
王之寀欣喜地猛点头。
这踏马的才是明白人!
皇上的意思很明白,要么你们选梃击案,你们的活虽然做得粗糙,但你好我好大家好,都得到利益了。
要么你们选红丸案,皇上的活绝对比你们做得精细,包你们惊喜。
届时弑君大案兴起,可参考太祖洪武年间的胡惟庸、蓝玉案。
李宗延的意思,居然要“秉承浩然正气”,硬刚到底!
玛德,我们只是东林党的盟友,又不是他儿子。
说好听是志同道合,说不好听是各取所需。
要我舍弃性命身家为东林党奋力一搏,怎么可能!
王之寀看着崔景宗,急切地说:“事情是这么一件事,在下也说得清清楚楚。自强公,你贵为天官,百官领袖,如何应对,还要请你为众人指出一条明路。”
“阉党已经土崩瓦解,我们也不好咄咄逼人,不如见好就收,如皇上所言,大家偃旗息鼓,把精力放在国事民政上。”
“好!自强公说得对!”
“不过杨涟、左光斗、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六君子还在狱中。既然双方罢兵,杨左六人也该开释...”
李宗延迫不及待地附和道:“杨左等收受熊廷弼贿赂的罪名,已经查明是田尔耕、许显纯诬陷。
当事人熊廷弼不仅没有承认,还被恩旨赦免,白身效军。
杨左等人本该无罪释放,现在又无中生有冒出内奸失职案和有伤风化案,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之寀看了一眼李宗延,心里更加不满。
他身为刑部右侍郎,很清楚刘保父子和韩宗功内奸案有多严重,各种文书白纸黑字说明杨涟确实有失职的罪过。
还有左光斗,违例狎妓漂昌,还白嫖不给钱,被店家出告。虽然不是什么大罪,但确实违反律法了。
结果在李宗延的嘴里,成了无中生有,欲加之罪。
在这些正人君子心里,只要我秉承天理、一身浩然正气,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是对,些许瑕疵都是小节,不足为患!
王之寀懒得跟李宗延争辩,继续问崔景荣:“崔公的意思是我们其它都放下,只盯着杨左六君子之事,争取让他们早日结案出狱?”
“对,景逸先生(高攀龙)、鹤亭公(赵南星)被阉党所逼,退避江湖,临走前把杨左等人托付给我等照顾。
而今拯救杨左出狱,对于我们来说,是道义!”
王之寀沉默了几十息,赞同地点头附和:“自强公所言极是。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齐心协力,上疏请查明杨左六人案件,尽快结案,救六人出狱。”
出了王府,崔景宗和李宗延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王府,默契地钻进崔景宗的八人官轿里。
“王心一被吓破胆了。”李宗延捋着胡须嘲讽着,“色厉内荏之徒,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就可以与我等并列于世。
现在原形毕露,被我们不识文字、粗鲁蛮横的皇上一吓,居然吓成这个样子。”
崔景宗看了李宗延一眼,嘴角闪过一丝讥笑,不动声色地说:“杨左六人没有什么用处了,在狱中还是在外面,都没有什么区别。
把他们六人救出来,我们也好给景逸先生和鹤亭公一个交代。两人的徒子徒孙,遍及朝堂地方,势力不容小视。”
“老夫晓得,自会安排几位御史轮流上疏,为杨左二人鸣冤。不过我们不能就此停下,去了一个阉党,又来了一个制置司。
皇上这是明摆着把帝党的招牌挂了出来。要是让其得势,以后还有吾等容身之地?”
李宗延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崔景宗,又问:“你有写书信给象云公(韩爌)吗?”
“写了,回信应该还在路上。”
李宗延点点头:“老夫也给季晦公(刘一燝)写了信,回信也应该在路上。
不管如何,我俩要同心协力,稳住朝局,静待其变。”
崔景宗点点头:“知道。现在朝局的关窍全落在银子上。老夫派人潜行出京,跟着魏忠贤,密切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嵩毓公,你那边准备的如何?”
“妥当,只待时机。”
...
崔景宗和李宗延离开后,王之寀回到书房里,心神不宁。
突然有仆人来报。
“老爷,有两人投帖来拜。”
“谁啊?”
王之寀接过名帖,打开一眼,吓得差点把两份名帖丢了出去。
“他们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