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僵地 芨芨草
人生如梦,一转眼就过了花甲之年。岁月流逝,平添了对往事的几多眷恋。下乡都四十五年了,如今的我提笔忘字,丢三落四。可是,西大滩的那滚滚风沙下,一簇一簇的极具生命力的芨芨草和那白白的、光光的略带几分沧桑感的白僵地却在我心头留下深深的记忆,抹也抹不去。
1965年9月8号,一列专车呼啸着把我们这群十六七岁的孩子,不,是踌躇满志的青年,从海河之滨拉到了黄土高原。到了车站,稍作编队,我们就爬上了解放牌大卡车。车站上红旗飘飘,军歌飞扬,映入眼帘的除了火车站那两间低矮的小房,便是那一望无垠的泛着白光的荒地和那一簇簇的足有半人高的茅草。这就是我想说的白僵地和芨芨草。
白僵地可能是宁夏平原一种独特的地貌,至少在我所走过的地方从未见过。它和东北的黑土、陕北的黄土、江西的红土不同,它是一种白土。干旱季节,它坚若水泥,一镐砸下去只是一个白点儿。当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时,地下水位上升,一片片的白僵地就开始翻浆。假如你用脚踩一下,你会觉得它就像块软豆腐一样软软的颤颤的,很快,水就会漫过鞋底,浸透鞋帮。假如你把它晒干,那你的鞋就变成了一个白白的硬硬的壳。夏天,雨季来临,白僵地变得很黏,你走在白僵地里,双脚会粘上厚厚的一层泥,甩也甩不掉,一使劲,连鞋带泥就一齐飞了出去。白僵地的特殊,曾经引起我们许多遐想。我们想,别看这白僵地表面贫瘠,下面可能蕴藏着巨大的能量。等着吧,说不定哪一天,在西大滩会发现一个大油田。
芨芨草生长在白僵地上,它是白僵地的独特产物,也是白僵地的一缕风景。芨芨草黄白色,比麦秆稍细,最高能长一人来高,在广袤的白僵地上一簇一簇地隆起。芨芨草是极耐干旱、贫瘠、盐碱的不死草。咱们不是植物学家,说不上它属哪一科哪一目,但是它的顽强与坚韧真是让人肃然起敬。
军垦战士合影
芨芨草可以用来绑扫把,编背篓。今年我抓了服中药,一味叫白芨的中药,我一看便知,它就是芨芨草。
到宁夏的第一年,我们连队新组建,农田基本建设任务很重,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挖沟修渠。每天八方土的任务,对于只有十六岁,刚刚走出校门的一群小年轻来说,真是不小的考验。挖土方之余,连里就组织大家拔芨芨草。别以为这项工作比挖土方轻松,没有巧劲,你会捋得满手是泡。一开始,我们一根一根地拔,就跟捋电线一样,捋得手指火辣辣地疼,没拔几根,手上就捋出一溜溜血泡。后来老排长来了,他一看就疾呼“使不得,使不得”。只见他捋出一绺芨芨草,把它缠在铁锹把上,用力一撬。一绺芨芨草就连根拔出来了。大家如获至宝,一齐效仿着干起来,功效一下就提高不少。
每当我看到电视中有麦收扬场的镜头时就感慨万千。当年我就是在那烈日之下,在那光光的白僵地的场上,随着扬场机的隆隆作响,我一下接一下地挥动着那芨芨草绑成的扫把,扫去随风飞扬的麦花秸,额头上的汗珠一串串地滚落在脚下黄灿灿的麦粒之中。
时过境迁,我们这群年轻人都过了花甲之年,由贺兰山下回到海河之滨。眼前的事扭头就忘,可是在军垦连的日子却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因为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我们辛勤劳作的见证,它饱含了我们的泪水和汗水,饱含了我们的憧憬和希望。
此时,我不禁想起,曾经我们这群年轻人,不正像那白僵地上的芨芨草吗?我们出生在物质生活极其匮乏的年代,在恶劣的环境中练就了坚韧的品格。尽管我们的生活现在并不富足,但是,我们就像那芨芨草生长在白僵地上,只有奉献,没有索取。
沙枣树 沙枣花
自从搬到新家,每天上下班都路过红旗路。大概是4月底,当我骑着电动车迎着拂面的春风,感受着盎然的春意时,一股香气袭来,越往前行香气越浓。啊!我一阵惊喜!是沙枣花香!就是沙枣花香!是我久违了的沙枣花香!是我最最熟悉的沙枣花香!寻香望去,红桥区委附近的子牙河畔,一棵沙枣树枝叶茂盛,繁花盛开。在这沸腾的大都市中,在这万紫千红的绿化带旁,它的香气好像被淹没了,它的身姿好像被掩盖了。但是在我看来,它的香气比美酒还要醉人,它的身姿比美女还要抢眼。因为它是我故乡的树,它的香气融在我的血里,留在我的心头。
1965年的9月8日,我们这群生长在海河之滨的孩子,为了支援边疆建设,挣脱了父母的怀抱,千里迢迢来到宁夏西大滩,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开始了人生旅途的艰难跋涉,而第一个和我们见面的就是这沙枣树。
由于连队的房子还没有施工,我们二百多个军垦连的天津青年被暂时安顿在场部学校。我们爬上解放牌大卡车,打着红旗,唱着嘹亮的军垦战歌,真可谓是踌躇满志,一腔热血啊。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片片白花花的盐碱滩和远处一排排整齐的钻天杨。这就是我们生活和战斗的地方,为了改变边疆一穷二白面貌,“甘洒热血写春秋”的地方。
从场部到学校的路旁,是一片沙枣树林。我们经过时,十几个身穿一身黑或一身紫条绒的男女,正在铺着大帆布的沙枣树下打沙枣,见到缓缓驶来的汽车,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扫把顿足观看。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们走出宿舍三五成群地四处走走,不知不觉又来到这片沙枣树林。干活的老乡热情地抓起一把把沙枣塞进我们的口袋里。接过老乡递过来的半红半黄又布满小白点的沙枣,轻轻地放进嘴里,一股从未尝过的沙沙的涩涩的酸甜味让人直流口水,一连尝了几个,啊!舌头都吐不出来了!这就是我第一次和沙枣碰面。那一天是1965年的中秋节,是我们踏上黄土高原的第一天。从那以后的十五年,沙枣树一直与我们相伴。
沙枣树是西北高原上特有的耐贫瘠、耐干旱、抗盐碱的树种,和胡杨树一样,有着独特的地域性。沙枣树真的算不上参天,更不能称其挺拔,皲裂粗糙的树皮,参差不齐的枝杈,长得很不规整,但枝叶却十分舒展,它似乎给人一种历经磨难的沧桑感,可是在那七杈八杈中间似乎又透着几分倔犟。沙枣木比不上松木柳木,不是“栋梁之才”,劈开一段沙枣木,你会看到鹅黄色的木质且很有韧性,如果用锯子锯或是用火烤,它会散发出一股股诱人的香气,那种香气绝无仅有,令人陶醉。
沙枣花于每年四五月间开放,长满绿叶的枝条上挂满金黄色的小花,比那水彩画还要好看。微风吹来,迷人的甜甜的香气能随风飞出很远很远。“宁夏花儿”中不是有这么一句歌词:“沙枣子花开香天下。”真的一点都不为过,那浓浓的甜香在我离开宁夏三十年后依然使我意犹未尽。花开时节,从南方来的养蜂人,就会在沙枣林里搭起帐篷,把他们的蜂箱置于沙枣林中,让蜜蜂尽情地飞来飞去,尽情地和花接吻,我们也常常被那嗡嗡的“蜂恋花”的美妙乐章而吸引。据说沙枣花的出蜜率最高,甜度也最高,这都是沙枣树的功劳哦!
宁夏的春天风多,一场大风过后,沙枣树下一片金黄,沙枣从此开始孕育了。沙枣从小到大,从青到熟一刻也没有从我们的视线逃脱。因为在60年代的宁夏,穿衣吃饭还不能满足,更不用说吃水果了。沙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们知青解馋的休闲食品。每到沙枣收获的时候,我们最愿意到沙枣林附近干活。休息的哨音一响,我们就一窝蜂冲进沙枣林一棵挨一棵地品尝,哪棵树上的沙枣好吃就拿棍子往下打。据说有的人家打下的沙枣可以吃到过年。每到连队放电影时,人们除了搬上凳子外,还不忘装上一口袋沙枣,虽然吃得让人舌头发麻,但它那酸甜的味道还引诱着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放。电影散场,人去场不空,满地的沙枣核,算是证明了电影的精彩。
军垦战士拉柴草
我喜欢沙枣树,因为它是我第二故乡的独特产物,是它伴随了我整个的青春时光。它出生在贫瘠的盐碱地上却能顽强地成长,从它身上,我好像看到我们下乡知青的影子,看到我们曾经留下的足迹在闪光。
我喜欢沙枣花,是因为它不娇艳不抢眼,但它那淡淡的鹅黄花使人感到十分的亲切和温馨。十五年里的多少个春日,在我挥汗如雨之后,是它那甜甜的香气,带我走进一个个甜甜的梦乡。沙枣花给我以启迪,只有默默奉献,不图索取的人,才会把美好永久地留在人们心间。
如今我们已步入花甲,返津也整整三十个年头,但我依然留恋那沙枣树、那沙枣花,留恋那沙枣树故乡的人们,那些不屈不挠的精神,教育影响了我,让我至今受用。
贺兰山 贺兰情
60年代,我们一群年轻人屯垦戍边来到贺兰山脚下——原农建十三师三团,现在的前进农场。我们经历了战天斗地的严峻考验,伏暑割麦、严冬挖沟、早春修渠、秋收稻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说生活艰苦而劳累,但现在回想起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依然是那么让人情思万缕,那么怦然心动。
贺兰山虽不如名山大川那么雄伟高大,但它是一座天然屏障。在中国历史上,它曾为抵御外来侵略立下显赫战功,让岳飞“精忠报国”留下一世英名。它又为广袤的宁夏平原挡住了西北的风沙,使其赢得“塞上江南”的美称。贺兰山虽不貌美,但它却饱含着历史的沧桑和神韵,是一座巍峨的历史丰碑。它见证了西夏王国的崛起和消亡,留下了千古不朽的贺兰岩画。如今西夏王陵和贺兰岩画,都被开发成旅游景点,供国内外的游客参观。它依然默默地为一方百姓造福。
贺兰山没有黄山、峨眉山那样貌美,却蕴藏着丰富的宝藏。贺兰山煤炭储藏丰富,质量上乘。我们冬天的取暖用煤都来自自己团的露天煤矿。乌黑闪亮的大块大块的煤十分好烧,炉子里只要还有一点火星,你就不用担心火会灭掉,拣几块核桃大的煤块放进炉子里,没有一支烟的工夫,满膛的炉火便呼呼地着了起来。贺兰山还有驰名中外的贺兰石,它虽不像雨花石、鸡血石雍容华贵,但是经过工艺大师的精雕细刻,做出的一方方石砚却可以和端砚比美。
那是1965年的深秋,连队要盖大礼堂,连长派两个班的战士上山搬石头。那是我们和贺兰山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大卡车把我们拉到山脚下,在一间没有屋顶,仅剩四面残墙的“房子”里安营扎寨。顶上苫上帐篷,地上铺上稻草,点盏小油灯,这就是我们的“美庐”。
山上的风比山下大多了。一天夜里,狂风骤起,大风卷起沙石拼命扑打着房顶的帐篷,好像要砸到我们头上,吓得我们一个个把头缩到被窝里,不由自主地往一块儿挤。半夜时分,只听得炊事员老孟大声疾呼:“起来起来!快看帐篷!”原来,帐篷的一角已经被大风掀起,沙石稀里哗啦地灌了进来。大家赶紧起来找石头,把帐篷的四个角重新压牢。经过一番战斗,我们又在大风沙石的伴奏下进入梦乡。
虽然看了山的秀丽,领略了山的威猛,但其实我们还在山脚下,没爬过山,也没进过山,深山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都很想知道。任务完成后,连里休息一天,大家都想去爬山。吃过早饭,我们三五成群地向山上进发。我们先顺着山路往里走,心情好,自然也走得快,不一会儿就开始爬山了。路旁和半山腰上生长着一棵棵酸枣树,红红圆圆的酸枣挂满了树枝,把我们馋得口水直流。酸枣树不算高,顶多一人高左右,只要你把手伸进树枝丛里,酸枣就轻而易举地被摘了下来。谁曾想,果实好摘,手不好出,树枝上长满长长尖尖的刺,一不小心就会划破手。尽管如此,我们也不善罢甘休,一人摘了满满的一口袋,至于手上的伤痕那就可想而知了。有了酸枣吃,大家兴致更浓了,一股劲地往上爬,渴了就喝几口山上流下来的泉水,甜甜凉凉的沁人心脾,那叫一个爽!爬到山顶四下一望,真的不可思议——除了山下一条蜿蜒的山道,就是层层叠叠的山峰。也就在那个时候,我才真切地领悟到“这山望着那山高”。
贺兰山不但有丰富的矿产资源、人文景观,还有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人面峰。每当夕阳西下时,紫色的晚霞给人面峰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那宽宽的前额,高高的眉骨,秀气——不,是坚挺的鼻梁,丰满的嘴唇,多像一位伟人安详宁静地仰天而卧。望着它那雄伟的身姿,不禁使人感到它就是大自然造化的一尊佛,一尊历尽沧桑造福人类的佛。到如今,我们还十分怀念那过去的日子,因为那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分外关注来自宁夏的消息,因为我们的心依旧还在那里。
贺兰山峰连绵不断,贺兰情谊世代相传。
作者简介:
耕田是天津知青陈志耕和冯云田名字的组合。陈志耕,原三团三营教师。冯云田,原三团十二连司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