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友人论文^〔1〕

凡人作文皆从外边攻进里去^〔2〕，我为文章只就里面攻打出来^〔3〕，就他城池，食他粮草，统率他兵马，直冲横撞，搅得他粉碎，故不费一毫气力而自然有余也。凡事皆然，宁独为文章哉^〔4〕！只自各人自有各人之事，各人题目不同，各人只就题目里滚出去，无不妙者。如该终养者只宜就终养作题目^〔5〕，便是切题，便就是得意好文字。若舍却正经题目不做，却去别寻题目做，人便理会不得，有识者却反生厌矣。此数语比《易》说是何如^〔6〕？

注释

〔1〕本文约于万历二十四年（1596）写于麻城。《李氏遗书》题作《与友人》。 友人：可能是指汪本钶，字鼎甫，安徽新安（今安徽新安）人。万历二十二年（1594）到龙潭湖从李贽问学。李贽死后，曾作《哭卓吾先师告文》、《续刻李氏书序》等，并对李贽著作的搜集刻印作出了贡献。万历二十四年，汪本钶家人催促他回去赴试，李贽曾写信给方伯雨，让他帮助汪学习《周易》。而后，又去信指导汪本钶学习举业，并寄去《说书》和《时文古义》，要他“熟读”领会。（见本书《与汪鼎甫》）随后又寄去此信。 在此信中，李贽谈到了自己的创作体会，对我们认识李贽的创作，特别是认识他批判传统思想及假道学的驳论性杂文，有极大帮助。

〔2〕凡人：这里指平常人，一般人。 从外边攻进里去：指不能抓住立论要点，偏离正题的毛病。即下文所说：“舍却正经题目不做，却去别寻题目做。”

〔3〕只就里面攻打出来：指抓住论敌要害，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写作方法。

〔4〕宁独：难道独独是。

〔5〕终养：奉养父母，以终其天年。多指辞官归家以奉养年老亲人。李密的《陈情表》就是这类文章的优秀代表。

〔6〕《易》：即《周易》，又称《易经》，原是古代用于占卜之书，后被儒家列为经典之一。内容包括《经》、《传》两部分，通过八卦形式（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自然现象），推测自然与社会的变化，认为阴阳两种势力的相互作用是产生万物的根源。在宗教迷信下，保存了古代人的一些朴素辩证法思想。《周易·乾卦·文言》曾说“修辞立其诚”，李贽认为他这里所说的创作体会，比“文言”所说的更为切实有用，因此说“此数语比《易》说是何如？”